黑衣人声音平淡无波,那种轻飘飘,毫不在意的语气,似乎不是决人生死,而是在说吃饭喝茶一般些微小事。
落入迎春耳里,无异平地惊雷。
瞬间,迎春如坠冰窟,直觉得浑身汗毛,一根根竖起来,每一个汗毛孔里,都在飕飕,飕飕冒寒气。
曹颖虽然变成贾迎春半年有余,努力适应一个贵族小姐的日子,对这个社会弱肉强食深有了解。
可是,二十二年生活理念与认知,已经渗入骨髓,并不是三月强制修炼就可以彻底清除。
曹颖旬日也说什么‘杀人偿命’。可事到临头,让她亲眼目睹人命在眼前消失,且这人还是跟自己血缘相连,一起长大的姐妹。
哪怕这人很不好,很混蛋,哪怕方才迎春还在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把掐死她。
一旦付诸行动,哪怕不是她亲手动手,她依旧心惊肉跳,魂不守舍,不忍心。
人命毕竟不是鸡鸭猪狗,哪里能够一生气说一句杀了,就真的摆上砧板给剁了?
极度恐惧让迎春浑身抖索的不成样子,上下贝齿捉对掐架,亏得杜若有先见之明,一早捂住了迎春嘴巴。
回头却说元春,虽然这十年间,她替曾经太子夫妻解决过无数麻烦,帮着太子从众皇子杀出一条血路成为太子,直至今日登基称孤。
这种事情早就司空见惯,可是今日,她因为迎春在侧迟疑了。凝眉间,元春眼眸从迎藏身之地一睃而过。
那眼神清冷透彻,似乎能够穿透墙壁,看透人心。
迎春吓得腿杆子一软,整个人见水面条一般,瘫在地上。
这一刻,似乎所有人都没有了呼吸。时间也停在这一刻,密室内一阵死寂。
就在杜若捂住迎春嘴巴右手酸软了,被捂住嘴巴迎春憋闷得心脏差点炸裂当口,元春声音终于响起:“送回去吧!”
黑衣人微顿,道:“女史,这不合规矩!”
“哦!”
元春喟叹一声,眼眸闪了闪:“那就折了她的踝骨,再点了她的昏睡穴,在她归家之前最好不要清醒!”
折了她的脚踝是给迎春一个交代。
借牛还马,理所当然。
她当日踩伤了迎春脚筋儿,那就折断踝骨还债吧。
至于史湘君归家之后事情,自有史家自己约束,想来史家不会任由史湘君把全家拖入死境。
“是!”
但听得‘咔嚓’一声脆响过后,再一阵‘吱呀’门响,密室内归于沉寂。
迎春浑身瘫软,汗出如浆。
杜若见惯了宫中阴私,史湘君不过受些皮肉之伤,已算万幸。
迎春被杜若半拖半拽出了暗道。
这一晚,对于曹颖来说,无异脱胎换骨,史湘君字字句句,响鼓一般敲击着她记忆。
再有元春粗嘎冷冽声音,史湘君疯狂眸子,争相在迎春脑海中缠绕。
再有那‘咔嚓,咔嚓’骨折声,脆生生的,直在迎春耳畔萦绕,整整响了通宵。
翌日,迎春被一阵人声嘈杂惊醒了,但见床前人头攒动,若非瞧见杜若伺候在侧,迎春差点以为自己又穿了。
迎春被人告知,她病了,受了风寒,好在无碍,静卧修养几日即可。
这日晌午,吃药昏睡迎春被一阵哭声惊醒,宫女蓝云告之迎春,同住后殿秀女史湘君不知何故,昨晚夜半偷溜出去夜游御花园,结果失足跌下叠秀峰,摔断了脚踝。
这个结果迎春知道,松了口气,只是外面哭声不断,不免心下诧异:“怎的这般哭法,莫非她伤得严重?”
蓝云一番东张西望之后,掩住了房门,凑近迎春低语:“岂止伤得严重。也是史家千金倒运,她跌倒晕厥御花园里,竟无人察觉。若非杜若姑姑巡夜之时察觉史湘君失踪,带领人搜寻,还不知会怎样了。”
迎春眼眸不自觉一阵乱蹦,一把攥住蓝云:“如今怎样?”
蓝云叹道:“命是保住了,只是夜深露重,寒邪入体,史千金至今晕厥不醒,听说口舌也歪斜了,太医院院使大人亲自诊脉,又是灌药,又是扎针,只是没反应。院使大人直说此症棘手得紧,好在说是性命无碍,须得时间调养,少则月余,多则三五月,当能恢复。皇后已经恩准她家去调养了。”
迎春心脏‘咯嘣’一下,生生漏了半拍,惊惧让她差点厥气!
元春处理史湘君之言,自己亲耳所闻,直说折断她脚踝,如何口鼻歪斜了?
莫名一阵恐惧充斥着迎春心怀,迎春死死攥着拳头,却任然止不住手指颤栗。
昨日还张牙舞爪一个人,一夜之间竟然成了废人了,怎不叫人惊悚!
迎春知道,她没有立场责备元春。
偌大皇宫,上头有一句话决人生死皇上皇后,中间有石芙蓉与傅瑾瑜这两大权贵之女。
元春不过微末女史,想要立于不败之地,甚是艰难。
可是,如此狠戾手腕,却让迎春毛骨悚然!
此时此刻,迎春终于醒悟,如今元春,已经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聪慧睿智,端方善良大姐姐了。她已经被皇宫这个大熔炉淬炼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皇家女人。
或者,这就是元春的生存法则!
不过三天三夜,迎春对帝王无情认知,已经发生了质地飞跃。
这皇宫内院,真心不是寻常女子待得了。
史湘君被她母亲保龄侯夫人接回家去了。
迎春因病没去送行。
据说,皇上太后皇后三为主子,均赏赐了贵重药材与史家。
帝后表示了极大诚意。
皇帝传下口谕,命太医院院判替史湘君诊治。
皇后更是允诺,要给史湘君择贤赐婚。
迎春知道,自己不该有所怨怼,也不敢奢望报仇。她只希望平平安安熬到出宫。
阴差阳错,迎春这一心愿倒是得到满足,杜若上报宗人府,迎春因病被允诺静卧修养,并且得到特殊照顾,独自占据一间卧房。
不过,迎春虽然足不出户,消息并不闭塞。
史湘君走了,并未影响皇帝选秀大计。
当日,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在宁寿宫摆下赏春宴,秀女们游园赏荷,吃酒行令,吟诗作赋,好不快和。
据说,皇帝下朝后,也去探望自己小老婆们,秀女们一个个兴奋地粉面含春,神采飞扬,搔首弄姿,一如珍禽园的孔雀,争相开屏。
石芙蓉跟傅瑾瑜,再有母后皇太后娘家侄孙女,承恩公府孙小姐徐玉燕三人,惊才艳艳,得到皇上太后皇后交口赞赏,成为本朝本届秀女三鼎甲。
杀人凶手竟然活着这般恣意快和,迎春十分愤懑!
不过,也只是愤懑罢了。
弱肉强食,是千古不变定律。
谁让敌强我弱呢!
自己乃以生存荣府,已经千疮百孔,既没有跟驸马府叫板能力,更没此胆量。自己就更甭提了,貌不出众,才不惊人,更没有那杀人无形功夫。
愤恨之余,迎春不过捶捶桌子,然后,挫锉银牙,冷笑几声:小人道长!
看你们横行到几时。
再然后,迎春就丢开手了。
人总不能因为被狗咬了,不能咬回去,就把自己个怄死吧。
日子总要过下去。
且自己也不打算常驻,不过借居几日,跟人较什么劲儿。
且杜若姑姑说的也对,自己毕竟没死吗,焉知这不是上天公论!
迎春很以为然,老天的却公道啊。
这一想,心情愈发好了。
心情一宽,迎春将落井那日所有东西翻了出来,用锦缎包皮儿包了,摊开铺在桌子上头。
看着眼前一对簪子钗子手钏戒子镯子,迎春心里只是懊恼,倒霉催的,那日怎的腰戴这许多收拾呢?
一时又庆幸,亏得戴了这许多东西,否则少戴一件,恰好就是那空间,自己岂非亏死翘翘了?
迎春睁着一双水杏眼,皱着眉头,左手支棱着脑袋,右手跟桌上,扒过来,扒过去,咂舌撇嘴直犯愁:到底空间藏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