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一直都是泽田纲吉在担任谈话的主导,安迪只是顺着泽田纲吉的话回答。并没有让人觉得不舒服,反而有一种被照顾的感觉,现在的泽田纲吉已经可以游刃有余的不让情况变得尴尬,也知道如何从人的脸上捕捉细小的变化,顺其自然的推动话题。
在与干系不好但是又不得不进行交流的情况下,人与人说话必须进行维护,在上一句话留下线索,让对方可以抓住线索,将谈话维持下去。
但是安迪却不善于交际,每次回答都像是在终结谈话,而泽田纲吉轻描淡写的就可以找到新的有趣的话题。这让安迪有一种被照顾的感觉,她因为泽田纲吉的体贴而有些感动,虽然知道他的温柔不是对一个人的,而是他下意识为之。随即她感到,十年后的泽田纲吉成长到了出乎意料的程度。
他不是那个和别人说话就结结巴巴,甚至不知道说什么的青涩少年。安迪其实在和泽田纲吉交流的时候,有瞬间的恍惚,两个泽田纲吉的身影在她的眼前交替,一个是青涩腼腆微笑的少年阿纲,一个是成熟温润的成人阿纲。
她突然在想,其实有没有阿吉,他好像依旧会过得很好,而遇见了阿吉的阿纲,反而会徒增烦恼,安迪暗暗的否定自己存在的价值,这让她的心情有些阴郁。
走了一会儿,便到了教堂。泽田纲吉绅士的先替安迪推开门,安迪轻声道谢,她记得年轻的泽田纲吉并不懂得体贴女性,他有的是最原始而含着棱角的温柔。他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份温柔和纯粹有的时候因为少年的无知和青涩而略显伤人
来的时间比较早,安迪和泽田纲吉坐在同一个长椅上,安迪本想去找罗娜,然后便顺势离开,但是却发现,泽田纲吉的每次问话,都巧妙的牵扯着下一个问题,让她根本说不出提出辞别的话来。
安迪想,十年后的泽田纲吉未免也太难应付,但是她又暗自喜悦十年后的泽田纲吉能够成长,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
“《向日葵不开的夏天》……”泽田纲吉看见安迪手指间拿着的书,突然念出书名。
“恩?”安迪把书放在腿上,然后摸索着书页,“怎么了?”
“没有,只是在想,为什么向日葵会选择抛弃太阳,而不在夏天离太阳最近的时候开放。”
“……”安迪微微的垂下头,意大利的日光从彩色的窗户射下来,而安迪的脸却在光的另一侧,她沉默了半晌才回答道,“是吗,谁知道呢。”她的手轻轻的摩挲着书皮,心绪不定。
“……”泽田纲吉看着安迪的侧脸良久,才缓缓的说道,“你很像我知道的一个人。”
安迪的呼吸一滞,接着自嘲一样的笑了笑。不可能是她想的那样。阿吉是一个隐晦的秘密,而阿吉不属于这个泽田纲吉。
“我和妈妈去东京赏樱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
安迪的手指微微一顿,接着再次摩挲着书页,静待着泽田纲吉接下来的话。泽田纲吉注意到安迪那一瞬间的变化,再次将话继续下去。
“他十分优秀,但是性格却有些恶劣,现在想来,几乎完全是在欺负我呀。”泽田纲吉闷笑,手指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但是他的语气却有一种怀念和温柔。
“但是……那是我第一次……收到善意。我很感谢他。”泽田纲吉微微的仰起头,日光给他的脸上镀满光晕,闪动像是带着圣光。
那个人最初细弱的声音,难过而脆弱的气息,以及眼中荡漾开的,几乎满溢的温柔都让他难以忘怀。他察觉到他心情低落,会细心的出声安慰;以及坚定的告诉他:他是一个很棒的人。
虽然不告而别,但是那晚他给予的温暖,却成为了他悲惨校园生活的支撑。在无限漫长的孤单和寂寞中,支撑着他走下来。他一直在想着那个人,到了意大利,他终于找到了白兰·杰索。
但是他现在却只对他散发着点点恶意的气息,而失去了他想要寻找的那种感觉。他其实想对那个人,又或者只是他的另一人格说一声。
他想对他说:“谢谢你当初的那句话,还有……你现在还好吗?”
“你很像他。”安迪低头,沉默不语,但是身上的气质却不再坚硬而抵触。她的嘴角微微的弯起。眼中闪动着很温柔的光。
像是冰雪突然融化,花朵突然绽放,泽田纲吉静静的看着安迪眼角流露出着的喜悦,心脏突然收缩了一下。没错,一模一样,和当初见到的一模一样,是巧合吗?泽田纲吉难以置信的想到。
安迪的眼睛像是隔着一层淡淡的冰霜,但是冰霜后面,如今却流露出了堪称温柔的神情,整张脸都显得温顺而满足。
能够给与他快乐和温暖真是太好了,安迪轻轻的想到,没有给他带来灾难真是太好了。
能让你觉得开心……真的是太好了,纲吉君。终于不是……只让你为难生气了,安迪觉得心里涌现出一股舒适的温暖,温暖的让她的眼眶发涩。我是最接近太阳的人,但是……我反而也是那个最容易被太阳烧伤的人。因为我在渴求不停的靠近。
可是现在……
好幸福。安迪微微合眼,真的很幸福。
太好了啊,因为我终于没有……
“是吗,”安迪转过头,看着泽田纲吉微笑,眼底像是带着水光,看起来眼睛十分澄澈而明亮。“不过那个人如果知道泽田很感谢他的话,一定也会很开心的吧。”
刚说完,神父便拿着圣经走到了前面的展台上,安迪一愣,对着泽田纲吉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转过头去。
泽田纲吉看着安迪的侧脸良久,眼中思绪很深,然后才缓缓的扭头,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开始聆听神父的Teaching.
“爱是一个动词,大家翻到圣经第……
“爱是温柔地、有耐心地忍受着他人的错待。”安迪静静的听着,目光有些迷茫。
错待。
眼前的景象突然模糊,出现了一张无奈而生气的脸,他为难的看着她。
安迪措不及手的低头,挡住几乎颤抖的瞳孔。
对了,那是可以将她杀死的表情。多久没有想起过了……这宛如梦魇一样跗骨之蛆般的恐惧。
“爱是仁慈、温和、亲切、爱是弥漫、渗透于整个性格之中,能消释粗鄙与刻薄。”安迪的睫毛猛烈的颤抖,她觉得今天来到这里,并不是一件十分好的事情。
可以有么,这种爱。她狼狈的低着头,生怕被泽田纲吉发现一点端倪。
“能忍耐一切的事,相信一切的事,对一切的事都存着盼望,凡事愿意承当下来,不失去热心和勇气,爱是永不止息的。”
忍耐……相信。
我相信了……但是他还是觉得,我不应该这样的。无声的指责,和为难的眼神,行为流露出的苛责。
看着他将她放在身后,用眼神无声的说着:你应该宽容我原谅我的,你知道,我一直没朋友。
他不解的看着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明明大家都是朋友啊。
不是,朋友是你的而不是我的。
你应该知道,我的世界里只有你,而你也并没有让他们成为我的朋友。
他愤怒的斥责:不要再说了,京子明明很好,为什么要针对京子呢?!阿吉,你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什么样呢……
你知道京子喜欢甜点,所以你可以为了她去尝试你不喜欢的东西。
你知道我喜欢吃辣的东西,但是我却不舍得让你难受。
我只是一杯水,清澈而乏味,触手可及。
京子是甜美的清酒,清淡却香味醇厚,让你念念不忘。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呢……
你接受的只有温顺的我,而那个罪恶偏执的我,应该死于黑暗中,而不是出现在你的面前,引起你恐慌愤怒和不解。
你看,你在乎我的,是什么呢。
我应该听你的,我应该喜欢你一切喜欢的东西,我应该包容而温顺的。
我不应该有期待的。
安迪的情绪起起伏伏,刚才因为泽田纲吉的话而获得的喜悦瞬间被无边的阴暗所掌控遮掩。
“爱一个人,那门是窄的,那路是长的。”
门很窄,我以为我进入了你的世界。
路有多长?
15年奉若神明一般的供养和虔诚。如同向日葵一样,不知疲惫的追逐。 但是远远比不上,一块带着甜蜜气息的手帕。
阿纲,为什么……我付出了这么多,你还是在最后的时候……因为一点点的怀疑而苛责,不相信我,而逃避我们之间的矛盾。
为什么没有看见我呢?
“爱是永恒的。”
爱是永恒的,阿纲,我发现……我好像有那么点恨你。
我不想这样。明明都是我的错,和你无关。
泽田纲吉发现安迪的情绪似乎低落了下来,人与人之间气场的感知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泽田纲吉微微侧头颔首看着安迪的侧脸。
安迪突然转过头了微笑,用口型对他说道,“我没事,我很好,谢谢你。”说完便回过头去。
泽田纲吉微怔,安迪的眼睛过于明亮而纯粹,像是随时都会有眼泪掉下来。明明很坚强的语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泽田纲吉总觉得,安迪在这一刻,十分脆弱。
他轻轻的叹气,像是怕惊动她。他觉得女人真是一种复杂的生物,无论是京子,小春,还是眼前这个未成年的少女,好吧虽然她不算女人,但是她眼睛中的浅淡和沉寂,却很容易让人忽视她的真实年龄。
这个少女像一个谜,像是妖冶的玫瑰,但是却带着让人说不出的纯粹干净的气质。但是总体来说,还是……过于天真了。
安迪在听完神父的Teaching后,便找到了罗娜,将她的项链还给了她。她觉得无法和泽田纲吉相处,本打算离开,但是没想到三言两语,便被泽田纲吉带入到他的节奏中去,半推半就下,则形成了泽田纲吉以女生一个人回家危险为由,答应了他送她一段路的请求。
安迪在路上低着头,有些妥协的想着。
送就送吧,毕竟……她的目光看着远处的大海,自言自语道,以后就不会再见面了。她轻轻的闭上眼,最起码,现在能见到,真的已经是一种意外之喜了。她突然有点想白兰了。
白兰,你怎么还不回来?
她觉得,也许她可以陪他一起吃棉花糖,她突然迫切的喜欢棉花糖甜腻的气息。
没走几步,便碰到了一个拎着重物的老妇人,那个袋子有些薄弱,没几步便裂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苹果蹦蹦跳跳的滚了一地。
正在和泽田纲吉说这话的安迪一愣,立马快步走过去,帮着老奶奶捡起了果子。送走了老奶奶后,安迪的目光还是没有收回来。
泽田纲吉在一旁浅笑同样目送老妇人离开。他觉得安迪虽然气息神秘,性格……古怪,但是本质却温软而细腻,在帮助老妇人的瞬间,他注意到她眼底流露着很温柔的颜色,一种发自内心,柔软而安静的心情。
安迪收回目光,心情变好了几分。她转头便看见泽田纲吉浅笑盈盈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有些窘迫,“在笑什么?”
“没有,只是觉得你对待老人十分温柔。”比对待一般陌生人的态度,还要温柔。
安迪一顿,顿时红色爬上脸颊,她侧头看向别处。她确实对老人有着一种出乎意料的耐心和宽容,特别是年老的妇人。这总会让她想到她奶奶。
她是对她最好的人,年幼父母的缺失让安迪几乎满心眼里都被她的爱灌满,而安迪也觉得,那位老人包含了世界上所有的优点。
但是她不如她想的那么好,奶奶的爱只给与了她,对待她的朋友,并不如对她一般热情而宽和。她第一次意识到的时候,只是略微惊讶的看了奶奶一眼,便保持了沉默。
她突然又想起年轻的时候,因为心中的正义和公平而与同学大动干戈的事情。
如今细细想来,倒不是真理有多重要,而是对方并没有重要到与你自己的认知抗衡。
年幼虽然天真而懵懂,但是却早已将远近亲疏划分的清清楚楚。
对位置早有定位,清晰而不容逾越。
阳光再次被乌云遮住,安迪看着手掌上的光线慢慢被吞噬,抬头的瞬间,一滴雨水便落在了她的额头
“下雨了?”安迪皱起眉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泽田纲吉拉住手腕,“我们先去那边的咖啡馆躲一下吧。”
“哎?”安迪睁着圆圆的杏眼,看着泽田纲吉的背影,泽田纲吉只是很坚定的握着安迪的手腕,向着不远处的咖啡馆小跑过去。
叮铃声后,泽田纲吉便推开了门,“呼,好险哈哈,趁着雨还没下大之前冲进来。这样衣服就不会湿了。”安迪撩了撩额前湿掉的刘海,看着泽田纲吉一脸“好险好险”高兴的脸,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白兰抬头看了看不断下坠的雨水,悠闲的挠了挠头,“哎呀,下雨了呢。真是如同女人心一样多变的天气。”旁边的二哈甩了甩尾巴,兴致缺缺的看着周围,他现在只想吃肉。
白兰走了几步,站在屋檐下,无聊的吃着棉花糖,远处的海水的声音混杂着雨声,空去中充满了湿意。“不知道小安有没有带伞……”话还未说完,便突然停住。
眯起的眼睛缓缓的睁开,里面冷漠的紫色凝结,他看着远处的咖啡馆透明的落地窗,似笑非笑。
“真是看到了,让人不悦的东西呢。”蹲坐在一旁的哈士奇突然汗毛倒起,浅蓝色的眼睛恐惧的盯着他的主人。
安迪日记七十二页:
三十一日
希望爱与恨同在。
望你永远刻入我的灵魂,用我的全部鲜血去献祭你。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觉得,安迪好悲剧【扭头。
她真的想念白兰了。
白兰觉得安迪在回见老相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