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顺着檀木窗棂的蟠螭纹淌进来,在波斯地毯的葡萄纹上碎成银屑。蒙毅屈指叩了叩紫檀案几,琉璃盏里的青梅酒漾起涟漪,映出对面楚女雪腻的锁骨——那抹莹白被石榴红广袖衬着,像落在朱砂砚上的玉棋子,随着呼吸在烛光里微微起伏。
";大人且听这曲《越人歌》。";楚国歌姬纤指抚过七弦琴,金铃在皓腕间发出催魂响。她眼尾朱砂随烛火摇曳,鬓边金丝蛛网罩着鸦青长发,发间火焰纹花钿忽明忽暗。广袖滑落时露出小臂,三道淡金色的旧疤蜿蜒如蛇:";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铮!";
蒙毅左手小指上的墨家机关戒突然震颤,戒面饕餮纹裂开细缝。琴声里混着极细微的机括响动,他后仰时带翻酒盏,三枚泛着蓝光的毒针擦着鼻尖钉入身后立柱。青梅酒泼在波斯地毯上,洇出的深色痕迹竟诡异地聚成燕形。
";好个搴舟中流。";蒙毅冷笑,错金刀劈开案几。琴身裂开的瞬间,十二根云梦泽鳄鱼筋制成的琴弦骤然绷直,在舱内织成夺命罗网——正是三日前墨家机关城密报里提及的";天罗地网阵";。断裂的琴柱中滚出颗夜明珠,照亮弦上淬着的幽蓝毒液。
歌姬旋身避开刀锋,金丝履踏着描金屏风上的百鸟朝凤图疾退。蒙毅挥刀斩断三根琴弦,断弦抽在屏风上,生生削去半幅牡丹。零落的金箔飘进酒渍,那女子忽然轻笑,指尖勾住最后一根琴弦:";大人可知这弦能承千斤?妾身赌您舍不得斩断这根——";她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纹着的九瓣莲,";毕竟三年前,蒙恬将军就是摸着这莲花中的毒。";
蒙毅瞳孔骤缩,刀势生生偏了半寸。整张琴轰然炸开,飞溅的碎木中闪过金芒——三寸长的密信裹在双面鲛绡里,正被歌姬咬在齿间。她足尖点地跃向雕窗,腰间金铃叮当乱响,裙裾绽开如血色睡莲,露出小腿绑着的玄铁匕首。
";留下!";蒙毅甩出腰间玉带钩,青铜钩爪扣住女子脚踝。两人同时发力,船窗楠木棂子应声而碎。夜风卷起她鸦青色长发,露出后颈处朱砂绘的燕形刺青——正是黑冰台卷宗里记载的燕国死士";玄鸟印";。一片碎木划过她耳际,削断的金丝蛛网罩飘落烛台,燃起青紫色火焰。
";三年前邯郸质子府的阿房姑娘,何时成了燕国玄鸟?";蒙毅靴底碾着碎木逼近,错金刀映出女子骤然收缩的瞳孔,";你给家兄喂药时耳垂渗血的模样,本官记得清楚。";
歌姬齿间鲛绡微颤,突然松口任密信飘向河面。蒙毅探身去抓,却见那女子反手抽出金簪刺向咽喉:";蒙大人记性真好,可还记得令兄饮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突然展颜一笑,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自己锁骨,";他说...阿房的莲花纹身真烫啊......";
刀背拍落金簪的刹那,甜腻香气扑面而来。蒙毅眼前景物扭曲,那女子朱唇开合仿佛浸在血水里:";此毒名唤';长相思';,要十二个时辰才能......";她突然抬腿踢翻青铜灯盏,滚烫的灯油泼向蒙毅面门。
错金刀闪过寒光,半截舌尖带着血珠坠在灯柱仙鹤的铜喙上。蒙毅扯下帷帐塞住她嘴,反手将人捆在青铜仙鹤灯柱上。转身时靴底碾过金铃,铃身裂开露出中空的夹层——五颗西域火油弹正在渗出刺鼻气味,其中一颗表面赫然印着赵氏商队的狼头徽记。
";报!底舱发现硫磺!";亲卫撞开舱门时,蒙毅正用银针挑开歌姬耳后肌肤。人皮面具揭下的刹那,他看见熟悉的梨涡——三年前那个总被赵公子偃鞭打的侍女,左耳垂还留着旧疤。面具内侧粘着片孔雀羽,正是赵清漪妆奁里独有的翠金雀尾翎。
河风突然灌进来,吹散案头龙涎香。蒙毅盯着那张与记忆重合的脸,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那年兄长蒙恬毒发呕血时,正是这女子捧着药碗跪在榻前,耳垂鞭痕还渗着血。记忆里药碗边缘的莲花纹,与此刻她心口的刺青完美重叠。
";阿房姑娘的耳坠子,可是赵夫人赏的?";蒙毅突然捏住她下颌,拇指擦过耳垂旧疤。女子瞳孔骤缩,挣扎时金铃乱响,蹀躞带突然崩断,十二枚金铃滚落甲板——每枚铃舌都刻着楚宫凤尾纹,与上月查获的赵清漪妆奁暗纹如出一辙。最末一枚金铃里掉出粒药丸,遇空气瞬间化作青烟。
";喀嚓!";
蒙毅捏碎其中一枚金铃,西域火油顺着指缝滴落,在波斯地毯上蚀出焦黑痕迹。他抓起越窑青瓷茶壶浇灭火油,茶汤泼在密信鲛绡上显出字迹:";戌时三刻,昆仑玉矿过云梦泽。";泼溅的水珠在烛光下折射七彩,映出鲛绡夹层里暗绣的星图纹样。
亲卫举着火把凑近,金粉书写的楚篆突然折射出七彩光晕。蒙毅瞳孔微缩——这分明与三日前从赵清漪妆奁查获的胭脂盒暗纹同源,连金粉里掺的孔雀石比例都分毫不差。火把突然爆出个灯花,将某个楚篆笔画照得通透,那分明是赵清漪小字";璇玑";的变体。
";大人!硫磺引燃了船帆!";亲卫话音未落,整艘官船突然剧烈倾斜。蒙毅将密信塞入怀中,反手劈开舱壁暗格。青铜匣滚落的瞬间,他瞥见匣底刻着的星图缺角——正是墨家巨子昨日呈报的";九鼎裂纹延伸方位";。匣中突然弹出枚铜刺,在他手背划出血痕,那伤口竟与星图某处裂痕完全一致。
河面忽然飘来万千河灯,与天上星斗交相辉映。蒙毅抓着阿房跃上舢板时,官船三层雕楼正轰然倾塌。描金屏风的碎片随波沉浮,百鸟朝凤图上的金漆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一块刻着";赵";字的船板擦过舢板,上面钉着的毒针泛着熟悉蓝光。
";想引爆荧光藻?";蒙毅突然捏住阿房后颈,指尖触到后槽牙里的硬物——燕国绿松石微微发烫。这让他想起上月琅琊台缴获的";声波共振器";,错金刀柄重重击在女子后颈:";三年前你给家兄下毒,今日还想拉整条泗水陪葬?";阿房突然咬破腮肉,黑血顺着嘴角滴落,在舢板上蚀出星图纹路。
舢板下传来诡异震动,整段河道泛起荧光——正是云梦泽特产的荧光藻,遇火油会产生剧烈反应。蒙毅挥刀斩断缆绳,刀锋擦过阿房发丝时带起缕幽香,正是赵清漪常用的沉水香。舢板顺流而下的瞬间,身后官船残骸爆出冲天火光,将八百丈河面照得亮如白昼。
纷飞的火星中,一片烧焦的鲛绡飘落舢板,显露出半幅星图——那纹路走向,竟与赵清漪坠城那日穿的嫁衣刺绣完全吻合。阿房突然挣开束缚,染血的唇凑近蒙毅耳畔:";告诉赵清漪......她藏在胭脂盒里的星图,缺的从来不是孔雀石......";她染着丹蔻的指甲突然刺入自己咽喉,扯出根金线——线头缀着的玉坠,正是蒙恬当年随身携带的兵符碎片。
蒙毅反手扣住她咽喉,却见女子瞳孔突然扩散。月光照亮她脖颈浮现的燕形刺青,那纹路正与青铜匣星图某处严丝合缝。远处渔火明灭如萤,舢板撞上礁石的刹那,蒙毅突然想起三日前赵清漪抚琴时说的话:";云梦泽的鳄鱼筋,最适合作琴弦呢......";当时她指尖抚过的琴弦,此刻正在他袖中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