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小喵一手拖着薛绍,一手攥着唐贵瑜,听耳边风声尖啸,呼呼作响。
五颜六色的光斑明明灭灭,晃得她眼睛都快瞎了。
双脚一着地,温小喵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甩开两个拖油瓶,抱着根大柱子哇哇大吐。好在之前在欢喜招她也没吃到什么东西,只吐了一地酸水。
一个半大的小童摇摇晃晃从房里出来,乍见院中平白多出了三个人,骇得一愣,旋即转身大叫着跑掉了:“老爷,老爷!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后间传来一阵犬吠,薛家养的大狗兴冲冲地跑过来,竖起两块毛茸茸地爪子就往薛绍身上扑,大花舌头舔得像吊死鬼那么长。
“够了够了,别舔了。”薛绍一边把狗子往外边推,一边痒得发笑。
薛员外提灯笼风风火火地从房里奔出来,凑近一看,也吓到了,他指着薛绍:“阿绍,真的是你?你不是听大德真人的话去定天派拜师了么?这才几天怎么就回来了?是大德真人不要你?还是你把银子都败光了?”
有其父必有其子,商人老本行,说着说着就扯到了钱字上。
薛员外胖,但不算臃肿,四十岁出头的模样,蓄着一把小胡子,看起来圆润又威严。
“爹,说来一言难尽,待会再同你解释,子元和子成两位师兄呢?他们可还在府中?”
薛绍打发了家里的大狗,伸手扶起昏天黑地的温小喵,就见两位道长托着拂尘疾步而出。
子成的目光在唐贵瑜身上转圜一圈,大概因为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未干的尿臊,先皱起了眉头。
唐贵瑜尴尬地退后数步,躲进一排树影里。
“怎的这般狼狈?”子成看完唐贵瑜,又将视线落在温小喵身上,他对这个小丫头还有些印象,可奇怪为什么她会和大德真人的内定弟子混在一起。
“是流离宫的人,他们要杀我们!”
唐贵瑜最擅长告状,随便一句话就能将事实放大个几百倍。他还没糊涂,无故使用符鹤就表示着要弃权退出入门试炼,只有把责任都推卸干净,事情才会有回转的余地。子成道长严厉,子元道长呆板,万一他们较起真来把他的名字勾了,那路上吃这么多苦,都白搭。
“流离宫的人?孩子,你说的可是穿白袍,戴面具的那些?”
子元与子成对望一眼,同时阴沉了脸。从东渊国到丞元国不远,但也不算近了。
流离宫与定天派虽然向来有些龃龉,但因为千百年来相互节制,门下弟子极少发生正面冲突,更不会贸然向对方的外门弟子下手,更不会连个小娃娃也不放过,这其中必有蹊跷。
温小喵吐完,终于舒坦了一点,但想起流离宫就一肚子的火,她本来想跟着唐贵瑜后头添油加醋,可是记起离开森罗幻象之前念烛对她的千叮万嘱,话到嘴边又打住了。
老人家面前,装个乖总没错,所以她决定缄口不语,观望一阵子再说。
温小喵本身眼睛就大,微微低头换个角度,水灵灵地好看,只要不露本性,小模样还挺可爱。
薛绍看着她乖顺小巧的模样脚底就有点儿打飘,别看温小喵现在一副混世魔王的样子,将来长大了,还不知道要漂亮到什么地步呢。
“薛师弟,你来说。”子成打量片刻,料想小丫头片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又看向薛绍。
薛绍赶紧把那些乌七八糟的心思收回来。
他口齿清楚,将离开蝴蝶镇之后的来龙去脉都理了一遍,同时春秋大笔一挥,把温小喵穿透森罗幻象与神龙念烛在一起的那段抹了,这些都是两人早就说好的了,是秘密,尽管他不明白温小喵为什么有这么多秘密。
而事实上,经过这一遭,温小喵对谁都不大相信了,她本来心眼就多,说话总是一半一半的。
薛绍措词中肯,却也藏着点私心,那姓邱的老怪物不是个一文二文的小角色,不说得夸张点,就没法引起上头的重视。于是,他把流离宫邱长老的恶行夸大到不行。
果然,听到邱长老为了杀人夺宝不择手段残害凡人时,子成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显然是动真怒了。
“青罡印?好说这东西也是我定天派的宝物,何时轮到他们来觊觎!师兄,这件事一定要报给掌门师祖知晓!”子成道。
子元捋了捋长须,点头:“事关重大,我这就修书一封,连夜送上山去。”他说完,又转向温小喵,温声道,“孩子,你怎么会跟在薛师弟身边?你的手和脚又是怎么了?”
温小喵的手虽然好了,却还缠着夹板,脚也包着像个粽子一样,配上副愁云惨淡的模样,我见犹怜。子元只是略略看了一眼,压根没想过一个小女娃娃会在这事上造假。
温小喵的大眼睛含着眼泪,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半晌才抽噎道:“我、我是被那些戴面具的坏人打成这样的,他、他们都说我碍事……”说完就呜呜地哭起来。
她当然还记得薛绍他爹重男轻女的想法,所以打从子元和子成问起,她就一直偷偷打量薛员外的脸色,现在干脆就避重就轻地装糊涂。
唐贵瑜从来没见过她这样虚伪的一面,当场就有点反胃,他太了解她了,一看就知道全是装出来的。
薛绍却附和着装模作样地斥责:“别哭了,就只会连累人,没灵根不会仙法就别死皮赖脸地跟来,你这样的,就是侥幸上了灵鼎山也不会有人肯收你!”
温小喵偷偷瞄他一眼,见子元道长脸上尚有几分唏嘘,干脆将戏都做足了,“哇”地一下哭出声来。好像恶少薛绍真那么仗势欺人似的。
唐贵瑜当着几位长辈的面不敢拆穿她,却被她哭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薛员外看不下去,站出来呵斥宝贝儿子:“小姑娘跟着你上山什么打紧?好的不学,欺善怕恶的本事倒是学透了十二分,跟我进来!”说完也不看别的,净瞪着唐贵瑜去了,意思是“我的乖儿子就是跟了你这个不中用的才学坏的”。
唐贵瑜两眼发黑,好大一顶黑锅罩下来啊。
再看温小喵,一边揉眼睛,一边哭得正卖力呢……这货不该混上灵山,应该去搭台子唱大戏。
“嘁,还说楚修月生得奸,我看这里边小算盘打得哗哗响的就只有你!死猫瘟猫!”他暗恨。
子成见不得这样聒噪的场面,太阳穴被温小喵号得鼓鼓地跳,向子元道:“师兄,这孩子的灵根是不好,但贵在心意诚恳,挺不容易的,偌大的灵鼎山也不是真的多她一个就待不下去,作不得外门弟子,当个杂役弟子也不错。就念在她这次通风报信有功,就做个顺水人情罢?”
子元沉吟道:“杂役弟子这块都是老秋在打理,欠笔人情债倒是没什么,但老秋答不答应就得另算了,一切还是得看机缘。”
扯着扯着,就说到了要不要收温小喵入门的话题上,唐贵瑜见几人都没提他们乱用符鹤的事,这才将提在嗓子眼的小心肝放回肚里。
当夜,几个小伙伴都在薛家住下来了。
薛绍被他老爹叫进书房数落了一个晚上,只闷得他上下眼皮打架才舍得被放出来。
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从老爹手里又刨到了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掰着手指数数,到头来还是赚了。
他假意说自己请来的保镖被离流宫弟子打死,撇开敛葬费和重新请人的钱,手上银两紧巴。
薛员外未必不知道他胡说八道,但心疼儿子,还是忍了。
唐贵瑜不敢回去,生怕温小喵背着他使诈让两位老道把自己打发掉,他前前后后出卖她好几次,难保她不会秋后算账。便顾不上洗澡,寸步不离地缠着要陪温小喵。
温小喵本来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按说胃口应该很好,但闻着唐贵瑜身上那股味,突然就没了兴致,她怔怔地看向窗外,忽地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口水星子会掉进了唐贵瑜碗里。
唐贵瑜跳起来:“你这人毛病怎么这么多,一会子断手断脚,一会子就像着了风寒,要不要请个大夫给你来看看啊!”
温小喵却像是魔症了,呆了半晌,猛地一拍桌子:“我知道哪里不对了!”
千不对,万不对,最不对劲的就是楚修月!
都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楚修月千方百计让他们往东走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知道越往东越接近东渊国么?接近了东渊国不就意味着离流离宫近了?欺负她没看过地图,还是以为她不识字?
还有……第一次见楚修月的时候,他穿的那件白袍跟流离宫也差不多,难不成,他故意的?他们原就是一伙的?
很有可能啊!
在泰昌城里,他前脚才离开,后脚流离宫那个邱长老就找来了,这也太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