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郊外的一个小院里,眉娘用力搓洗着衣服,这是她接的浆洗的活,虽然辛苦,但给的钱也多。
旁边还放着两大盆,只要今天都洗完,就能拿二十个铜板。
守在门外的云香盯了许久,刚要上前打探一下消息时,路口一个扛着锄头的男人往这边拐了过来。
以防万一,云香又坐回马车里,从车帘子缝隙里往外看。
扛着锄头的男人目光疑惑的看了几眼马车,但碍于身份阶级,也没敢往前询问,而是推开自家简陋的栅栏门。
黝黑的面庞上,笑容格外灿烂道:“眉娘,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马车里的云香眸光微敛,果然,她才是真正的眉娘,七皇子的母亲,但是如今只有亲近的人才知晓她的名字,外面的人只知道她是李家娘子。
躬着身洗衣服的眉娘抬起头来,看到男人后,便挂了满脸笑意。
“什么啊?别闹,今天还得把这些全洗出来呢。”
李福海面露愧色,忙把肩上的锄头放下,献宝般掏出藏在怀中的油纸,小跑到眉娘跟前,又带着兴奋道:“你先闭上眼睛,张开嘴巴。”
眉娘依言而行。
李福海这才小心翼翼的揭开油纸包,仔细的拿出其中一颗送进眉娘口中。
“嗯?”
眉娘感受到空中忽然爆开的甜蜜后,忙睁开眼睛,闭上嘴巴,用手虚虚的捂住。
“这是蜜饯?”
“娘子,你咋知道?”
眉娘面上划过一丝阴霾,不过很快又调整回来满面笑意道:“很早之前吃过一次,都快不记得味道了,你从哪里得的?”
男人面上很得意,先笑着高呼道:“狗蛋,小妹,快出来吃。”
两个早就听到动静的小家伙,扒着门缝瞧母亲的脸色。
看到母亲也是笑眯眯的期待他们时,才高呼一声,跑了出来。
结果一跑出来,眉娘就气得想打人,春寒料峭的,狗娃居然穿着个红肚兜,光着屁股蛋就跑出来了。
李福海忙拦住妻子,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裹住光屁股的儿子,然后把蜜饯交给乖巧些的小女儿,让她带着哥哥坐到小板凳上吃去了。
眉娘气哼哼道:“你就惯着他们吧,快说,这东西到底打哪来的?”
李福海这才神秘兮兮道:“你不知道今天多古怪,我正下地干活呢,有个老嬷嬷上来问我,你的小名是不是叫眉娘?”
眉娘一听紧张极了,也不顾湿淋淋的手了,抓着丈夫的衣襟问道:“你怎么说的?”
李福海握着她的手,憨笑道:“娘子放心,我记得你的嘱咐,只说不知道眉娘是谁,没听说过,也不认识。”
眉娘缓缓舒一口气,但还是不放心道:“那她还给你蜜饯?”
“哦,那嬷嬷也没在意,说是大老远来找亲戚的,叫眉娘,带着个十来岁的孩子,我一听就知道不是找你,咱家狗蛋才六岁,就跟她多唠了几句。老嬷嬷客气,临走前还送我一包蜜饯,让我有消息了告诉她。”
眉娘常年被水泡得发白浮肿的手指紧紧攥起,暗黄带着细纹的脸上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秀美。
她咬着唇角艰难的问道:“她可说去哪里找她?”
男人摇摇头,恍然大悟道:“这嬷嬷也真是的,让人帮忙打听消息,都不知道留个地址的。”
眉娘原本沉重的神色忽得轻松下来,若无其事道:“咱们又不认识她要找的眉娘,没地址就没地址呗,白得了一包蜜饯挺好的。”
李福海也傻笑起来,看着两个吃得喷香的孩子道:“看他们喜欢的,我好好种地,等卖了这茬庄稼,再给他们买。”
眉娘眸光里闪过一抹泪光,轻轻捶打了一下丈夫,“你呀,那点钱还不够咱们吃喝的呢,别老惯着孩子。”
李福海变戏法般,又从袖口中拽出一根红绳,拿在手里显摆,“哭啥,我就知道这蜜饯你吃不了几口,专门去给你裁了红绳,来,给你扎上。”
他说着就把眉娘按着坐在木椅上,站在眉娘身后给她扎辫子。
夫妻两个正好面向栅栏门外,李福海这才发现,那辆奇怪的马车居然停在了自家门口,风吹过,掀起车帘,隐约露出一张年轻白净的脸。
李福海嘟囔道:“这谁家的小姐,在咱们家门口停了大半天了,这几天怪人真多。”然后便低下头,认真给娘子扎辫子。
红绳一圈圈绑上去,衬得她娘子乌发越发黑亮。
眉娘睫毛微颤,抬眸看向门外的马车,恰好与掀开车帘看过来的云香对视。
只那一瞬间,眉娘便知,有些事终究是躲不过。
红绳很快扎好了,云香也放下了车帘,眉娘拉过李福海的手,笑得很柔和,“好看吗?”
李福海看她的眼神永远痴痴傻傻,着迷一般,“好看,我娘子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眉娘眼眶一红,“村头的那个教书先生,我找过他好几次了,前几天终于了松了口,说只要十条肉干,两匹布就可以给咱家两个孩子开蒙,东西我都攒好了,你趁着有功夫,带两个孩子过去吧。”
一听是让孩子读书的大事,李福海忙一口答应下来,带着俩孩子进屋换衣裳,然后听娘子的嘱咐,拿好束修,就高高兴兴地领着两个孩子去了。
临走前还招呼道:“眉娘,你好好歇着,等回来我做饭,你洗衣裳够累了。”
扎着红绳的眉娘在徐徐春风中对他笑着点头,一如当年初见般柔婉娇丽。
送到门口的眉娘再也看不到丈夫和孩子身影后,才缓缓走向马车。
车门打开,有小厮恭敬的放下踩凳,眉娘踏上去。
车门复又关上。
扬鞭奋蹄,这晌午的京郊村道上,再不见那辆奇怪的马车,也再不见秀美的李家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