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歌全身心投入到在南岭的生活,俨然一副要长久安顿下来的架势。他精心侍奉双亲,将为人子的孝道践行得淋漓尽致,同时又悉心教导端木家的两个孩子,在诗书育人上恪尽职守。
这天,像往常一样,童父童母看着小儿子在厨房忙碌了许久。
童子歌在炉灶间穿梭,专注地烹饪着每一道菜肴,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不多时,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便端上了桌,皆是父母平日里爱吃的。二老不禁感慨,离家这些年,小儿子不仅心智成熟,厨艺竟也如此精湛。
二老缓缓入座,童子歌赶忙跑去给大满添满饭盆,洗了手匆匆回到桌旁,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坐下,眼神中满是期待,夹起菜送到父母碗里,问道:
“爹、娘,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二老忙不迭点头,赞不绝口:“好吃,这手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东方满香楼进修过呢!”
童子歌眉眼弯弯,笑得格外开心:“我还打算再研究研究药膳,对您二老身体好。”
一顿饭接近尾声,童父童母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领神会。
等童子歌喝完汤,放下碗,童父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小曙,你今年快二十二岁了吧?”
童子歌心里一紧,已然猜到父母接下来要说什么,默默点了点头。
紧接着,童母轻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成亲的事儿呀?”
童子歌从回家起,就察觉到父母的心思,明白他们到了这个年纪,渴望子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苦笑,给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回答:
“这……孩儿并没有这个打算。”
童父微微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童子歌没等父亲开口,直接站起身,整了整衣衫,神情庄重地跪下,目光坚定地看着二老,缓缓说道:
“不止现在,孩儿往后也不打算娶妻生子。孩儿有过那段作为君妃的经历,实在不愿只为了传宗接代就娶妻。这对女方来说不公平,对孩儿而言,也并非真心所愿。”
说罢,他重重地叩首,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孩儿不孝,不能让父母享受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二老心疼得眼眶泛红,没等他说完,赶忙出声打断。
童父更是激动得差点从轮椅上起身,想去扶起儿子,急切地说道:
“小曙啊,父母不是那个意思,父母就是问问你的想法,你想怎么做都行。咱们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族里有的是人延续香火。我们享天伦之乐有你就已经很满足了。”
童子歌没想到一向传统的父亲会这样说,一时有些愣住。
童母已是热泪盈眶,声音颤抖地说:
“小曙,你这些年吃了那么多苦,父母怎么忍心再让你去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呢?”
父母这般开明慈爱,着实让童子歌心中满是感动,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一日,待他给端木家的两个孩子授课完毕,特意多留了些许时候,只为等候那整日日理万机的端木山月归来。
见她终于现身,童子歌先是闲聊了几句,随后委婉试探道:“山月姐姐,我心中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往后,能不能让柏宁和槐远在私塾下课后,移步到童府继续学习呢?
当然,一切还得尊重孩子们的意愿。若是柏宁和槐远有所顾虑,不愿前往,那我照旧过来便是。”
说罢,他又赶忙补充,生怕自己的提议唐突了对方。
端木山月何等聪慧敏锐,瞬间便洞悉了童子歌的意图,不禁展颜笑道:
“你父母竟没和你提过吗?前几年我事务最为繁忙,端木晏平也抽不出身,家母早逝,家父年事已高,两个孩子时常承蒙令尊令堂照料。
他们对童府喜爱有加,你若告知他们能天天去童府上课,只怕高兴得合不拢嘴呢。”
童子歌听闻,眼中顿时亮起惊喜的光芒,赶忙恭敬行礼,言辞恳切道:“多谢山月姐姐成全。”
端木山月微微歪着头,目光带着几分笑意,上下打量着他,问道:
“依我看,你似乎是打定主意不成家了?”
童子歌闻言,脸颊微微泛红,流露出一丝不好意思。
端木山月见状,轻笑一声,宽慰道:
“无妨,这世间并无律法强制规定,男非得婚、女必须嫁。在我看来,婚姻有时反倒会成为闯荡人生的羁绊。”
童子歌微笑着点头,对她的观点深表赞同。
端木山月不经意间瞥见童子歌腰间悬着的一对玉璧,语气略带打趣地问道:
“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不愿成家,是不是与他有关?”
童子歌微微一愣,下意识地伸手轻抚玉璧,而后脸上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容,坦然地迎着端木山月的目光,说道:
“确实有他的一些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如姐姐所言。”
他自己的人生,还没有闯荡过。
童子歌内心满是挣扎,时常觉得自己贪心又自私。
父母年岁渐长,父亲腿疾严重,大夫断言不过十年寿命。
他们如今膝下仅他这一个孩子,自己在外漂泊三年,如今归来,按情理而言,理应留在父母身边,尽心侍奉,做一个合格的孝子,以报答养育之恩。
然而,他自己也才二十出头,心中满怀抱负与才华,渴望在广阔天地间大展身手,可这些都还没机会实现。端木家姐弟待他亲如手足,可这般复杂的内心矛盾,他实在难以启齿,只能独自默默承受。
一日,童子歌挑灯夜读,直至深夜。看着堆积如山的书籍,他的脑袋愈发沉重,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疲惫地揉了揉,无奈吹熄灯火,躺到床上。
可满心的烦恼与纠结让他难以入眠,翻来覆去,望着黑暗的天花板,思绪万千。
清晨,天刚蒙蒙亮,童子歌便起身,默默地收拾行囊。他来到父母面前,踌躇片刻,轻声说道:“爹,娘,我想去祖宅祭拜长姐和兄长。”
父母看着他憔悴的面容,虽有担忧,但还是心疼地点头应允。
童子歌日夜兼程,终于赶到祖宅。
族里听闻他回来,热闹非凡,族人们纷纷前来迎接。
看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族中兄弟姐妹,有的在新朝谋得一官半职,仕途顺遂;有的经营小店,生活富足,他心中百感交集,既为他们高兴,又暗自羡慕,还有一丝对自己未来的迷茫。
他来到哥哥姐姐的墓前,缓缓跪下,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纠结与痛苦,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他将自己内心的矛盾、挣扎,对未来的迷茫,都一一说给哥哥姐姐听,倾诉着自己的无奈与不甘。
也许是心诚则灵,当晚,哥哥姐姐真的出现在他的梦中。
他们一如往昔,欢笑打趣,与他说了许多话。
醒来后的童子歌,只觉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前所未有的坦然。
他一刻也不停歇,连夜赶回南岭家中。
回到家后,他在正堂与父母讲述祖宅的所见所闻,可话到嘴边,关于自己想要参加科举、施展抱负的想法,却又被他强咽回去。
然而,父母在他离家的这几日,整理书房时,看到了桌案上那被翻得破旧的四书五经和十三经注疏,心中已然猜到儿子的心思。
父亲率先开口,声音温和:
“听闻大齐新朝科举严明公正,新帝求贤若渴,重用人才。我们家小曙啊,你也去考一考吧。”
母亲在一旁,微笑着点头,眼中满是期许。
“可是......”
“小曙,你是想为了复兴家族荣耀或者是为了旁人去闯荡吗?”
童子歌咬了咬唇,面有愧色的摇头:“孩儿私心......是为了自己,是想让自己学有所用,为民效力。”
童父高兴的一拍座椅:“那就好!好孩子,你不要再总为了旁人而不想着自己了,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童子歌闻言,眼眶瞬间泛红,泪水夺眶而出。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切地说:“爹,娘,我与大齐皇帝身边的近臣私交甚好,我想着,可以把你们接过去,这样我既能照顾你们,又能……”
父母却微笑着摇头,母亲轻轻扶起他,温柔地说:
“小曙,我们年纪大了,不想再折腾,也舍不得离开荆州。你放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