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界看阔了,此处的梅株显然要稀疏了一些。
紫苏绕过一株红梅,看见那欲寻到的人。
简朴的粗衣,发丝中参杂着几根银发,消瘦却依旧挺拔的背影。
这感觉同那霜夜里百里川的身影好像,温软而伤悲。
这个人的心里也有伤心难过的事情吗,也有揪心无法释怀的事情吗?
感觉到了紫苏的到来,那中年男子停止箫声,向她看来。
紫苏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的,只是被箫声吸引了来。”
“无妨。好久没有吹了,今日偶然吹起来,生疏了许多,便让侧妃听到,怕是扰了侧妃的耳。”
那人哈笑一声,将玉箫揣在腰间。
“不,您吹的箫声很精准,只是里面透着……感伤,是在思念什么人吗?”
“侧妃真是好耳力,一听便猜中了其中的意思。”那人仍是笑着。
“紫苏只是曾经听王爷吹过一样的曲子,是一样的感觉。”
“哦?那小子能吹出跟我一样的感觉?照你的说法,他那时也是在思念一个人了?不知惜的小儿,有如此美眷在旁,还有何人好思念的。还不好好相聚,免得以后后悔。”
此人不禁一叹。
紫苏刚欲开口,便被阻止了,就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
“好了,你别向着他。再说多少好话,他的品性,我依旧是了如指掌。他爱思念谁就思念谁,只恐他是日后方能领悟其中的真谛,而为时已晚啊。”
紫苏沉默许久。
只有经历方能领悟真谛,只是早与晚,便成了关键所在。
听他的语气,似乎已然领悟。
“您是长辈,叫我紫苏便是。只是不知您如何称呼?”
中年男子沉思,紫苏见状,不禁觉得唐突。从延言话中感知,主人家的意思多是不过多表明身份的。“若让您为难,是紫苏的不是。还望您不要生气。”
中年男子嗤笑一声,“一个布衣百姓哪敢生你们这些宫里人的气啊。愿意叫,叫我一声懿叔好了。”
紫苏莞尔一笑,“懿叔。”
“你这姑娘真够懂事的。”懿叔背手,“在宫里,没少受那个王爷的欺负吧。”
紫苏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失淡然。“懿叔说笑。成为王爷侧妃,自是要指着王爷的。我的出身无法与大家小姐相比。本就出身醉香轩,更是不敢在王爷面前造次。”
懿叔眼中一亮,赫然转过头打量紫苏,“醉香轩!”
紫苏点头。“您也吃惊,我这样的出身会成为侧妃吧。”
懿叔微微摇头,已然觉得不可思议。“这小子。”懿叔叹气一声,颓然道:“还好,不是执迷不悟。”
“您思念的人,紫苏想,总会回来的。有您这样的人在此等待,上天定不会辜负。”
“以前总觉得时间很长,不经意间便流失了许多相守的机会。现在这样了,便想起,之前为何不再多守她一会,为何不再多看她一眼,不再多说上一句话。我与那个人之间,只隔着一条河,即近即远。她就在那边,可是我却总也见不到她。”
懿叔伸出手指指向前方,梅林的更深处。
紫苏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并不清楚,此地并没有途经过什么河流,也没有可以住人的房子。
她好奇着,向前方走去。
一条河相隔,即近即远,那条河的名字叫做——忘川。
紫苏走近看清楚时,惊讶的瞬间转头回看懿叔,只剩下了一抹背影。
被雪与红梅花瓣稀落遮盖的坟冢,坐落在红梅下。再看铭刻的石碑,紫苏惊讶地不禁捂住了欲出声的嘴巴,眼眶里也骤然湿润。
檀、香、儿……
是醉香轩里流传的檀香儿吗?是庭芳口中的檀香儿吗?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与心仪之人云游天地,无拘无束,是她曾经多么憧憬此人的一点。
心有向往,而今见到却是这样的结局。
懿叔便是檀香儿的爱人。难怪在听到“醉香轩”时,她感到懿叔的变化。紫苏细回想方才的箫声,似乎那阴阳相隔的哀伤与思念更扎心了些。
紫苏的心口仿佛堵上了一块巨石,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深吸着气,冰冷之感充满整个肺叶,又长长吐出,犹如匹练。
那失去的惋惜,揪心的痛,莫名的在她的身上也表现的如此强烈。
她想起了慕阳。
只是听闻,如今所见都会如此。
那亲身经历的人呢,难怪懿叔会说出那样的话。
紫苏在梅林一直待着,直到冬日落幕,让气氛更加寒冷。
发呆,这是她这一天的状态。
她想起很多很多,甚是感慨,甚至连在耳边叫她的声音都不能让她回神。
“紫苏,紫苏……”
见她没有反应,背后的人似乎是有些生气了,便一狠心揪上了她的耳垂。
紫苏一下吃痛,不禁回缩躲避,双眸对上正诡笑的脸孔。
“王爷,您醒了?”她吃惊的看着脸色依旧不太好的百里川。
百里川披着外衣,散落着发,站在红梅旁。
“嗯。本王一醒,就来见你了。”
百里川的身子,恢复的比她想象中快。
“一个贼窝子,本王根本不放在眼里。”
她不禁想讽刺人。“是,可王爷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骁勇善战。”
“只是有你,难免分心,不然根本就受不了多少伤。”
“是妾身拖累了王爷,是妾身错了,成吧?”
紫苏不禁抛去一个白眼。竟然还嫌弃起她来,若不是他,自己怎么会到贼窝里呢。
“本王刚才叫你好几声都不回神,想什么那么入迷?”
紫苏目光垂下,看着脚下残存的雪,变成了灰色。
“……很多很多事情。”紫苏垂下头,心境复杂沉重。
她并未听到百里川的追问,突然,只感到头上一空,漆黑如墨的发顿时松散了下来。紫苏下意识摸上发间,慕阳的钗子已经不见了。
“你干什么!”紫苏不解,有些恼怒地转向百里川。
百里川正把持着手中的发钗,端详着看了看,随后揣进了怀里。
“如此危险之物,本王要没收。”
“还给我。”
那是慕阳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匕首已被百里川拿走了,文案弄丢了,如今连银钗他也要拿走。
“为何?”百里川问,并用余光探查着她的表情。
“因为……”紫苏低垂下头,“……那是慕阳给我的。”
她以为,又一次提到慕阳,百里川会如普莲寺里那般的愤怒。
这次,他并没有。
紫苏只是听到一声浅浅的出气,而后是百里川异如以往的平和话语。
“在你心里的,本王夺不走,所以本王要将能拿的都拿掉。”
匕首、文案、钗子,夺了这些外物,不让她睹物思人。
百里川想让她忘了慕阳,可哪有这么容易。
“没了钗子,王爷让我怎么束发?还是将钗子还给我吧。”
她必须找个理由要回来。
百里川走到紫苏的身后,捋顺着她的发丝,随后折下一枝红梅,便徒手糊弄起来。
紫苏只感有些下垂,发丝也有几处扯痛,背后的发还是松松散散的暂时固定住了。
百里川没有要归还的意思。“你看,本王就算是用花枝,用绳子也能为你束发,没必要非要这钗子不可。”
百里川扭过紫苏的身子,左右欣赏着她扭曲的发。对于自己的拙作,他自感良好。
紫苏赫然抬头怒视着那个高出自己半头的脸。
“跟本王回宫吧?”
百里川突然转来目光,届时对上她的眼。
紫苏不禁心中一颤。原本的怒意在一瞬间击溃。
他的语气诚恳,好像在求她,在期盼,在期待着她的回答。
她想,这世上,再没有比百里川更讨厌的人了。
“不说话就是默认喽。”
百里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像孩童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礼物。
余晖脉脉,残雪红梅,寂静无声。
紫苏沉默着从百里川的身侧走过。她没有被阻拦,百里川也只是在背后注视着。
她竟然没有反驳。
在难得百里川也透露出期望的时候,没有借机打压甚至捉弄他。
没有回击以往他的玩味与为所欲为。
没有浇灭他的期望,增益他的失落。
她竟然什么都没说,不免有些后悔。
至少要报复他一次,哪怕一次也好,也是胜利。然而方才的犹豫,让她再一次失败。
她在想什么,连她自己都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