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宫雪从大牢出来后,并没有跟着梅砚君回侯府,而是直接回了鱼肠巷的铺子。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正想回去歇歇,然而门口已经站了一位不速之客。
见到来人,她的眼中下意识露出了不耐烦。
梅长恭气冲冲地大步走过来,不管不顾地指着梅宫雪的鼻子骂道:
“你之前不是还对那个周赴情深意重、非他不嫁吗?这才过了多久就变心?如今周赴尸骨未寒,你就这么急着找下家,没了男人活不了吗?还是侯府养不起你?”
梅宫雪也不知道他这又是哪根筋搭错了,但显然,皇帝赐婚的事情的消息传得很快。
她身上一阵阵发虚,并不想搭理梅长恭,只想赶紧回去休息一下。
于是便想赶紧回铺子,然后让伙计把他撵走。
却不想,梅长恭上来就拉住了她,“我和你说话呢,你又在这装什么听不见?”
还未等梅宫雪开口,红袖就不乐意了,立刻过来重重地拍开了他的手。
“我家小姐刚从大牢里出来,二爷用得着这么恶语伤人吗?”
梅长恭却听得越发恼怒,指着梅宫雪道:“你不过是坐了几天大牢而已,知不知道阿香如何了?她因为担心你都不肯吃饭,整个人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梅宫雪气急,本来是不想和这种没脑子的人废话的,但感到很诧异,“那你之前不是一直反对我和周赴在一起的吗?这才过了多久,你怎么也变了?”
梅长恭一向就不喜欢梅宫雪这种说话态度,但又被问得有些别扭。
确实,他之前是看周赴不太顺眼,但自从对方因公殉职后,在他心中的形象便转变了许多。
不夸张地说,他现在对周赴已经有了些敬佩。
所以他对梅宫雪这么快就要另嫁他人的事情感到气愤!
“其实我也不是那种迂腐之人,没人说让你像其他闺阁女子一样守贞,未婚夫去世后还可以再找合适的人嘛!”
梅长恭刚开始还尽量耐心地教导梅宫雪,可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
“但…但你这未免也太快了些?周赴才死几天啊?你就寂寞了?这么急着嫁人是不是太薄情了些?”
就连他都替周赴觉得不值!
梅宫雪刚刚还满是不耐的神色,可在听到周赴的名字时一怔。
而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梅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在场几人都下意识回头看去。
原来说话的是个年轻人,身上穿着一身寻常小厮的衣服,而从衣服上的家徽便能认出,是护国公府的人!
梅宫雪见他明显是在和自己说话,立刻问道:“你是谁?”
那人行了一礼,“我叫裴远,是我家将军派来的!”
与此同时,他身后还跟了几个侍从。
梅长恭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宇文述派来的,忍不住蹙眉问道:“他派你们来干什么?”
可裴远并未理睬他,依旧只是笑着对梅宫雪道:“我家将军说梅姑娘这阵子辛苦了,要好好静养,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只是,刚才远远看见这位公子似乎对姑娘你出言不逊,惹了您不痛快?”
“姑娘若是不想搭理某些闲人,只管进去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就好!”
他的态度看似谦卑,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是毫不客气。
听得旁边的梅长恭脸色变了又变,立刻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和我妹妹说话,你滚开!”
说着,便要过来拉扯梅宫雪。
梅宫雪皱眉,下意识往后一缩。
不过裴远已经先她一步拦在了梅长恭身前。
梅宫雪扫了一眼对面跟个炮仗一样的梅长恭,又扫了一眼裴远,只轻声说道:“我不想看见他。”
裴远会意,轻轻点头。
梅宫雪这才转身进了店铺。
红袖就跟在她身后,悄咪咪地冲裴远嘱咐了一句,“不打死就行!”
梅长恭气得一瞪眼,红袖吓得噔噔噔快走几步,也进了屋,“砰”的一声把门合上。
果然,不消片刻,外面就响起了打架的声音。
红袖趴在门口向外瞧着,攥紧拳头跟着鼓劲,片刻后才喜滋滋地回来,“小姐,宇文将军还真是心细,估计就是怕您在外面受欺负,才特意派了侍卫过来的!”
然而,梅宫雪的态度只是淡淡的,未置一词。
她的眼睛里一点劫后余生的喜悦都没有,只透着一种迷离和漠然,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致。
“小姐是不是累了?要不我扶你上楼休息一下吧!”红袖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梅宫雪机械地点点头,然后转身上了二楼。
红袖毕竟服侍过她多年,看得出她心情不好,便主动离开了,想给她留些空间。
房间里立刻静了下来。
梅宫雪就这么坐在桌前,脑子里似乎陷入一种混沌的状态。
她刚刚要做什么来着?
明明想好了的,怎么一下子就忘了?
梅宫雪环视四周,突然看到床底和桌子上摆着几个箱子,那是她之前打包到一半的杂物。
不久前,她是满心期待地打包着行李,憧憬未来。
如今,那个说会一直陪着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梅宫雪有气无力地走过去,将打包好的东西又一件一件地取出来。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的脑子好像变得迟钝了一样,每拿出一样东西都要思考一下,这个东西原本是放在哪里的来着?
脑子里被一团浓雾罩着,根本无法集中精力。
忽然,她看见一样东西。
一支被珍藏在盒子里的蒲公英!
那是前不久过生辰时,周赴顺手摘给她的玩的。
原本嫩绿饱满的茎已经变得干瘪枯黄,像小绒球一样可爱的种子,也已经失去了蓬松感。
一切,物是人非。
梅宫雪再也忍不住了,泪水突然汹涌而出,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红袖就在外面守着,听得清清楚楚,很担心梅宫雪的状态。
可又不想进去打扰,于是便搬了把小凳子守在门口。
就这样,一夜无话。
红袖睡得稀里糊涂,当再次睁开眼睛时,发此时天已大亮,便想着去看看梅宫雪起床没有。
然而当她来到门前,却发现房门是开着的。
等走进去后,屋里空无一人。
“小姐?”
红袖四处找了找,只看到被子是叠好的。
很快,外面响起脚步声,回来的正是梅宫雪。
红袖立刻走上去打量了她一眼,“小姐这是已经洗漱完了?”
梅宫雪点点头:“是啊!”
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又道:“我今天天一亮就醒了,想着也没事,便去厨房做了些葱油饼,味道还不错,特意给你留了,你一会儿别忘了吃!”
梅宫雪的神色如常,整个人看似轻松随意,没有一点的伤心或疲惫。
好像睡了一觉之后,就重新被注入了活力!
“小姐,你没事吧?”
红袖惴惴不安地盯着她。
梅宫雪被问得一愣,紧接着笑道:“我很好啊,你怎么会这么问?”
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与昨天那副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可不知为何,红袖忽然觉得很不安,“小姐…你…”
梅宫雪立刻转身看她,眼睛里没有半分波澜,“怎么了?”
红袖一愣,最后挠挠头道:“没什么!”
她就是觉得自家小姐有些怪怪的。
梅宫雪嘴角微微上扬,“你还没吃早饭吧?走,下楼尝尝我做的葱花饼,凉了不好吃了!”
红袖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便笑着点点头,跟着她下了楼。
锅里的葱油饼还带着诱人的光泽,一凑到近前,那浓郁的葱香便诱得人流口水!
红袖迫不及待地坐下,大口吃起来。
梅宫雪见她吃得这么开心,也满足地跟着笑了笑。
片刻后,她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红袖,你的脱籍文书已经办下来了,官府处理这些事情时总是很慢,今早才办好。”
“另外,我已经想好了,这次嫁去护国公府,你就不用跟着去了,毕竟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如果继续跟着我,只会拖累你!”
红袖吃着吃着动作便停下了,口中的葱花饼好像都没那么香了。
可还没等她说什么,梅宫雪又将刚刚从房间拿出的盒子递过来。
“这里面的东西你要收好,原本是我一直攒着给你做嫁妆的,现在你自己先收好,可别乱花啊!”
“这里面还有一张房契,等晚些时候我会直接过户到你名下,这个院子咱们之前也去看过,你还记得吗?”
“虽然不大,但左邻右舍都是脾气和善的淳朴人家,这样的话,你一个独身的小丫鬟住在那,至少不会受欺负!”
梅宫雪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如今你家里也没有什么亲戚了,连个能照应的人都没有,所以最好还是在胭脂铺里找份活,毕竟是咱们自家铺子,知根知底,你也算有个倚仗!”
“或许你还可以去找王师傅他们学习手艺,日后有一计傍身,怎么都不会吃亏的!”
梅宫雪事无巨细地交代着,生怕漏了什么。
红袖呆呆地看着她,心里再次生出那种诡异的感觉,“小姐,我怎么感觉你像是交代后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