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戏院门口，抬头望着那块斑驳的招牌。漆面剥落得厉害，只能依稀辨认出\"福寿班\"三个字。门前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像极了皮影戏里那些飘忽不定的鬼魅。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戏院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排老旧的木椅歪歪斜斜地摆着。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每一步都激起一片灰尘。
\"有人吗？\"我喊了一声。
回应我的只有自己的回声。我摸了摸口袋里的记者证，这是我在省城报社的第一份重要任务——采访这个据说传承了百年的皮影戏班。可现在，我开始怀疑这个选题是不是选错了。
\"李记者？\"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我猛地转身，差点撞到身后的人。那是个佝偻着背的老人，穿着一件褪色的长衫，脸上布满皱纹，眼睛却异常明亮。
\"我是福寿班的班主。\"老人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听说你要采访我们？\"
我点点头，努力压下心里莫名的不安。老人的目光让我很不舒服，就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而不是在看一个人。
\"跟我来吧，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老人转身走向后台，他的步伐很轻，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后台比我想象的还要昏暗。几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照出墙上挂着的各式皮影。那些皮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逼真，人物的五官清晰可见，连衣服的褶皱都栩栩如生。
\"这些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老人抚摸着皮影，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我凑近细看，突然发现那些皮影的材质有些奇怪。一般的皮影都是用驴皮或羊皮制作的，但这些皮影的质地看起来更像是......人的皮肤。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一步。老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转过头来盯着我：\"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强装镇定，\"这些皮影确实很特别。\"
老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待会儿演出开始，你会看到更特别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锣鼓声。老人拍了拍手，几个穿着戏服的年轻人从暗处走了出来。他们脸色苍白，动作僵硬，就像......就像提线木偶一样。
\"该上场了。\"老人说。
我跟在他们后面，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戏台上已经支起了白色的幕布，油灯的光透过幕布，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锣鼓声突然停了，整个戏院陷入一片死寂。我屏住呼吸，看着幕布后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女子的剪影，身姿婀娜，举手投足间带着说不出的韵味。但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劲——这个皮影的动作太流畅了，流畅得不像是在被人操纵。它的每一个转身，每一个手势，都像是活人在跳舞。
更诡异的是，我明明看到后台的年轻人们都站在那里没动，可幕布上的皮影却在翩翩起舞。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手心渗出冷汗。这时，皮影突然转过头来，虽然只是剪影，但我分明感觉到它在看我。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如此真实，让我后背发凉。
\"这是《牡丹亭》里的杜丽娘。\"老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很美，不是吗？\"
我僵硬地点点头，眼睛却无法从那个皮影上移开。它现在正在表演\"游园惊梦\"的片段，每一个动作都充满生命力，仿佛真的有灵魂寄居其中。
突然，皮影的动作顿了一下。我清楚地看到，它的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了过来，直直地\"看\"向我。幕布后的灯光忽明忽暗，皮影的轮廓开始扭曲、变形。
我感觉呼吸变得困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我想站起来离开，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就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样。
皮影开始剧烈地抖动，幕布后传来\"嘶啦嘶啦\"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我听到老人的笑声，那笑声越来越响，在空旷的戏院里回荡。
\"你看到了吗？\"老人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这才是真正的艺术。用最完美的材料，赋予皮影真正的生命。\"
我艰难地转过头，看到老人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变形。他的眼睛闪着诡异的光，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剪刀。
\"你来得正是时候，\"他低声说，\"我们正好缺一个杜丽娘。\"
我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皮影抖动的声音和老人的笑声。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我似乎看到幕布后的皮影朝我伸出了手......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后台的地板上。后脑勺传来阵阵钝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水味。我试图活动手脚，却发现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住。
油灯的光在头顶摇晃，投下扭曲的影子。我听到剪刀开合的\"咔嚓\"声，还有老人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我的视线逐渐清晰，看到老人正背对着我，在案台前忙碌着什么。
\"醒了？\"老人头也不回地说，\"正好，让你看看艺术是怎么诞生的。\"
他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块半透明的皮料。在昏暗的灯光下，我清楚地看到皮料上细密的毛孔和淡淡的血管痕迹。我的胃部一阵翻涌，差点吐出来。
\"你知道吗？\"老人一边用特制的刀具修整皮料的边缘，一边说，\"普通的皮影只能用两三年就会变形。但我找到了永葆青春的方法——用活人的皮肤。经过特殊处理，可以保存上百年不变形。\"
他举起那块皮料对着灯光，我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脸轮廓。\"这是上一个杜丽娘，\"他惋惜地说，\"可惜她的皮肤不够完美，只用了五年就开始发黄。\"
我拼命挣扎，但绳子纹丝不动。老人放下皮料，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向我走来。\"别怕，\"他轻声说，\"我会很温柔的。你的皮肤这么细腻，一定能做出最完美的杜丽娘。\"
就在这时，戏院里突然响起一阵锣鼓声。老人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奇怪，我没让人敲锣啊......\"
锣鼓声越来越响，还夹杂着唢呐的声音。我听到幕布后传来脚步声，像是有人在戏台上走动。老人的脸色突然变了，他快步走到幕布前，掀开一角往外看。
我看到他的背影僵住了。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这不可能......\"
我努力抬起头，透过幕布的缝隙，看到戏台上有一个身影在跳舞。那是一个女子的剪影，身姿婀娜，举手投足间带着说不出的韵味——正是我之前看到的杜丽娘。
但后台的年轻人们都还站在原地，没有人操纵皮影。
老人颤抖着后退，手里的刀掉在地上。\"丽娘......\"他低声说，\"是你吗？\"
皮影突然停止了动作。幕布后的灯光忽明忽暗，我看到皮影缓缓转过头来。虽然只是剪影，但我分明感觉到它在\"看\"着老人。
\"你......你为什么要回来？\"老人的声音里带着恐惧，\"我给了你永恒的生命，让你永远活在舞台上......\"
皮影开始剧烈地抖动，幕布后传来\"嘶啦嘶啦\"的声音。我看到皮影的轮廓开始扭曲、变形，最后竟然从幕布上脱离出来，变成一个半透明的影子。
老人发出一声尖叫，转身想逃，但那个影子已经扑了过来。我看到影子包裹住了老人的身体，他的皮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脱落。
\"不！不要！\"老人惨叫着，\"我知道错了！放过我......\"
但为时已晚。当影子离开时，地上只剩下一具干尸。我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却发现那个影子转向了我。
我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影子慢慢靠近，我感觉一股寒意渗入骨髓。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轻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别怕......\"
影子轻轻拂过我的身体，绳子应声而断。我瘫软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当我再次抬起头时，影子已经消失了，只留下满地的皮影碎片。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戏院，直到呼吸到新鲜空气才感觉活了过来。回头望去，福寿班的招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后来，我听说戏院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但每当月圆之夜，附近的居民都说能听到戏院里传来锣鼓声，还有一个女子的歌声......
我始终忘不了那晚的经历，心中满是疑惑。多年后，一次偶然机会，我遇到一位老道士。听闻我的遭遇后，他神色凝重。原来，那杜丽娘本是含冤而死之人，其魂魄被困于皮影之中。而那班主的残忍行径更是触怒了亡魂，所以才有了那复仇之举。老道士告诉我，那杜丽娘虽报了仇，但怨念难消。月圆之夜的声响便是她仍困于戏院残留的怨气所致。我决定跟随老道士再探那已成废墟的戏院。夜里，我们踏入这片焦土。刚一进去，便感觉阴气逼人。忽然，一阵阴风吹过，杜丽娘的幻影再次浮现。老道士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桃木剑挥舞。经过一番法事，杜丽娘的幻影渐渐平静下来。老道士说道：“姑娘，你大仇已报，莫要再造杀孽。”杜丽娘似有所悟，身影渐渐消散。从此，那戏院再也没有传出怪异的声响，周围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而我心中的阴影也终于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