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皎眼神微变,忽而笑了笑,“你说得不错,朕是孤家寡人,没有可以托付的人。你有恩师好友、有亲人长辈,可以把性命托付很多人,但是,如今万事已定,没有人托得起你。”
曾有一段时间,他很嫉妒她,嫉妒她命好,身边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追随她。
但是,琼林宴一案之后,他觉得,她的运气也不过如此。
运气,也是输赢的重要一部分。光有实力是没有用的,老天并不眷顾她。
李云昭垂眸沉默,既不反驳,也不顺应,只是一味将自己置于低处,不去与他平视,抗争。
李皎瞥了她一眼,很不喜欢她这副沉默又顺从的模样,这让他莫名烦躁。
“朕与你说话,你该回话。”
感受到他不悦的眼神,李云昭微微抬起下颌,回道:“陛下说的话太深奥,妾一介愚民,实在听不懂,还请陛下恕罪。”
“那朕问你,冠武侯府和皇宫,你选哪里?”
“陛下让妾选皇宫,妾便选皇宫。”
李皎朗声大笑,眉眼眯了起来,笑意不达眼底,“既如此,朕明日就命礼部安排下去,只是要委屈你在这里再待一段时间。”
“妾,谢陛下厚爱。”李云昭叩首道。
李皎想要的,不就是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并且要征服赢过她吗?她忍着不爆发、不承认、不应对,实际上就是另一种抗争,将战线拉长。
求得不到的,才永远是最好的。
她也很清楚,李皎并不会轻易杀了李清。
南境军还没有真正落到他的手中,掌握十几万南境军,绝非一日之功,军中真正听信的是统帅。
虎符算什么?不过一个可有可无的信物,用在军心不稳固的新军队尚可,但这二十年来,李观翎在南境军的地位已经稳固,威严无可撼动。
若不彻底除掉或收买南境军的将领,想凭虎符帅印收回南境军的兵权,那是在白日做梦。
所以,他还要用李清去威胁李观翎。李云昭心知肚明,但没有戳破他,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稳住李皎。
别说答应给他当继后,当孙子管他叫“爷爷”都行。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恰在此时,翁灿垂头进入,向李皎禀道:“陛下,捡云宫的宫女传来消息,颜德妃方才身子不适,有些胎动,刚请了太医过去看。”
李皎闻言,面上显露一丝忧心关切,起身便往外走去,临到门口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李云昭一眼。
见到她下意识将李清护得紧,俨然是不想让他带走,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好好珍惜相聚的时间吧。”
李皎和翁灿离开后,门又被关上了。
李云昭将李清抱到床上,小心翼翼地将凝血的布料与黏连的伤口分离,替她换下损坏的衣裳,再用浸水的湿帕子,一点点擦掉雪白肌肤上的暗红血迹。
李清面色惨白,似有所感,柳叶眉紧蹙,喉咙微微动一下,却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将她身上的脏污痕迹擦干净,李云昭取出一直揣着的金疮药,和几块人参片,掰开她的嘴,将人参片放进她口中含着。
先处理了她身上其他伤口,李云昭最后才咬着牙去看她的双手。
那双前不久还曾为她剥过葡萄的纤纤素手,被夹得血痕斑斑,皮肉模糊。
她不敢触碰,将药粉撒上后,因为没有绷带,便撕了自己的衣衫,小心地捧着李清的手,一圈一圈地缠起来。
做完一切,她靠在床边,静静地等着。
人参的药效起得很快,李清清醒之前,最先感受到的是钻心的疼痛,然后在昏昏沉沉中,逐渐回想起自己的凄惨处境,心中渐渐升起一阵绝望。
还未睁眼,热泪已经顺着眼角流下。
一段柔软的衣袖,温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
李清挣扎几番,终于睁开眼睛,当她看清眼前人时,眼泪愈加汹涌,像倾泻的洪水,带着惶恐疼痛一起流了出来。
李云昭蹙起眉,红了眼眶,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安抚道:“好了,没事了。”
“李云昭……”李清呆滞地看着她,泪如雨下,声音嘶哑,“我等了你好久,我以为,你不会来救我了。”
“是我不好。”李云昭衣袖都湿了,手指轻蹭她的眼角,低声道,“不哭了。”
可吃了那么大的苦头,此时见到唯一能倚靠的人,岂是说平静就能平静的。李清咬着唇,艰难地爬起来扑进李云昭怀中,低低地哭泣。
“我真的好疼……好疼……我以为我要死了。”
她的泪啪嗒啪嗒地掉,很快就沾湿了李云昭的肩膀。
李云昭伸手轻拍她的背,轻声安慰道:“不会的,我在这里,不会让你再出事了。”
等她哭累了,眼泪几乎要流干,李云昭将桌上已经凉了的汤舀了一碗,耐心地喂她喝下。
“姐姐……”李清歪着头看她,通红的眼角满是哀愁,“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会不会死?”
李云昭躺在她身边,望着床帐,昧着良心道:“不会的,我保证。”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
捡云宫。
李皎去看望颜德妃方枝莹,太医正在向他禀报诊脉结果,“臣观娘娘眼下泛青,脉象虚滞,乃肝郁气滞,忧思忧郁,从而导致睡眠不足,另外娘娘本就身体虚寒,吃食上阳火太旺,两向冲撞……”
正说话间,福连公公一脸严肃地从门口进入,躬身在李皎耳边低语几句,李皎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难看至极。
“陛下,怎么了?”方枝莹虚弱地坐靠在床上,转头疑问道。
李皎站起身,平日和蔼近人的脸色变得格外阴沉,却极力保持着温和,道:“出了点事情,朕需去处理一下,你好好休息。”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沈尽,“沈尽,颜德妃和孩子交给你照料,若出一点差池,朕唯你是问。”
沈尽连声道:“是,臣定尽心尽力,调养好娘娘的身体。”
李皎看了方枝莹一眼,略作安抚,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离开了捡云宫,他才怒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乾金侯怎么会死在大街上!”
福连公公甩着拂尘,有些跟不上李皎的脚步,碎步迈得起风,一边气喘吁吁地赶路,一边颤颤巍巍回道:“兵马司东副使何严端来报的,说兵卫在巡城的时候,在南城桐子西二巷的一棵树上,发现了乾金侯的尸体,当时是被一根麻绳吊着脖子,仵作当场一看,就确定死因是被一支箭从背后贯穿了心脏,一击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