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旧时回声齐奏（七）
请容左镇潮再次强调一遍。
陆回雪的确是个非常非常好的老师。
别的暂且不谈，会直接站在那里给学生当人体靶子、不管怎么打都不会还手的老师，她实在是没见过。
由于左镇潮过去的二十年中，体育活动量基本低于普通人类，也就是最近这一个月才开始急速飙升。
她孱弱的身体基本无法维持这样高额的消耗，因此她每次出任务基本是在强忍着不适，即便现在要她突破身体极限去挥刀，她竟然也觉得尚可接受。
“手臂稍微往下一些，刀尖对着我的喉咙。”
陆回雪握着她的手腕移动，毫不顾忌地将刀刃戳在自己的肌肤上。
感觉到少女的手腕在微微发颤，他半是调笑半是严肃地道：“对待师父手软也就罢了，到了外头可不行。”
“不是手软。”左镇潮诚恳道，“抬了太久，手麻了。”
不如说早在一个小时之前，这只手就没什么知觉了。
陆回雪：“……那对为师还是稍微手软一些的好。”
陆回雪倒是丝毫不觉得她身体素质堪忧，甚至颇为欣慰。
这才练了一个多小时，他徒儿已经能基本摆两个架势了。虽说这力道还是软绵绵的，但是万事开头难，想要练就一套行云流水的刀法也是指日可待。
毕竟是第一日，还是以基本功为主，左镇潮还半点没有接触到那个陆回雪还没彻底编好的“巧克力”刀法，晨练时间便结束了。
左镇潮鬼鬼祟祟地从院子里回到房内，正好瞧见在厨房里面做饭的陈阿姨与在客厅里面趴着玩儿的饭团。她斟酌片刻，试探地问道：“崔医生吃过早饭了吗？”
“崔医生？他已经出门了，刚刚还在院子里看了您一会儿呢，您没瞧见他吗？”
左镇潮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一边的陆回雪。
陆回雪朝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示意自己也是毫无察觉。
两人等待吃早饭的期间，陆回雪声称等她今天晚上回来，他还要为她补补课——毕竟她对于玄门的大部分知识都毫无概念，先前完全是靠着本能和直觉在莽。
左镇潮自然没什么意见。她昨晚因为被崔医生的话震撼到难以入睡，干脆坐起来干了许多事——例如将新技能『日月所照
』的地理坐标确定在自己家中、进行每日例行的五十次『阵起玄黄』训练，再例如试图为自己那八位数的财产寻找一位理财顾问。
前两者进行得皆是十分顺利，毫无问题。尽管她的智力已经不再是9点，也无法再度流畅地使用『阵起玄黄』来进行一些指路的基本操作，但是相比起最初已然有了不少进展。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位理财顾问。左镇潮自认对金融和经济方面的事一窍不通，也实在不觉得自己有那个精力去进行什么投资，不如找个人为自己处理。
然而在网站上左翻来右看去，感觉每一位都是学位资格证拉满，薪资要求也很高。她看得眼花缭乱、心浮气躁，最后干脆把手机一翻，打算日后再议。
不知为何，虽然这些专家们一个赛一个的厉害，但她总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
“左小姐，您今天回来吃中餐吗？”
陈阿姨如此发问，一边大快朵颐的陆回雪也悄悄竖起了耳朵聆听。
“估计不回来了。”左镇潮一边嚼面包一边说，“我今天要去上课。”
哈哈，想不到吧，她还是个大学生！
上课，上一回听到这个词汇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为了要学那辆该死的车，她已经有整整一周没有去过学校，算上出去执行委托、卧病在床那几天，估计都两周了。再不去露个面，她真担心自己毕不了业。
等到过两天去考出驾照，她就能自己开那辆迈巴赫，不用再打车了。
左镇潮一边想着，一边刷着手机。她担心自己两周不去就和同校的人产生太大代沟，于是便翻看已经许久没有打开的校园论坛，打算瞧瞧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除了一堆询问她为什么不去上课的教授的消息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左镇潮翻了一会儿，视线停留在一条通知上。
是学校官方发的通知，日期就是今天，说是今天整个西校区都会被封起来。似乎是有剧组会来拍摄——自然拍的不是发生案件的那几栋楼——让全校师生尽量不要往那边走，避免不小心入镜。
「西校区……也不知道谢警官有关那起案件查得怎么样了。」
左镇潮还记得自己遇到的第一只女鬼。按照目前出现的线索，凶手基本已经能确定是死者的丈夫无疑，只看对方有没有被逮捕了。
见没再有别的消息，左镇潮刚要关闭手机，又看见最上方出现了一条V信消息提醒。
[满月：（照片）]
啊，估计又是新的食品图片吧。
她打开聊天页面，差点没被一片小麦色的漂亮肌肤晃瞎眼。
腹肌。
八块腹肌。
线条流畅的肌群在劲瘦的腰腹上隆起清晰的沟壑，深浅不一的疤痕贯穿其中，为这具雕塑般的肉体增添数分野性的侵略感。
满月给她发了腹肌照，还不止一张。
只是拍摄的条件与手段都很青涩堪忧，灯光与构图一塌糊涂，全靠着自身条件过硬，才让那一张张照片看起来赏心悦目。从腰部开始一直到小腹，每个部位、每个角度，几乎全部拍了一遍。
最后一张的角度看起来更像是要骑在青年结实的腹肌上，俯视着看向他。
左镇潮的大脑宕机了两秒。
在她的手指能够正常运动且做出回应之前，满月那边突然将数张照片全部撤了回去。聊天界面顿时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左镇潮：“？”
这是什么章程？
难道……被盗号了？
她不确定地打字问道：[刚刚什么情况？你没事吧？]
别是被什么人逼迫着下海了吧？？？
*
x市。
阴暗狭窄的筒子楼内，一间逼仄陈旧的小屋中。
苏朔将高大的身体蜷缩在他家唯一一把椅子上，手机端端正正地摆于面前的桌面。
他紧张地攥紧了桌角，看着刚刚被自己撤回去的一堆消息，苍白的薄唇被咬出两个小小的浅坑。
该死，一个冲动就发出去了……
早知道就不听那帮只会幸灾乐祸的王八蛋瞎说，什么“女人都喜欢这样的”、“你这身材不多露点是不是傻”……
骗人的，日月姐就不喜欢。
都怪他脑子一时糊涂，现在发都发过了，日月姐估计也看见了，会不会觉得他……觉得他不干净，是出去卖的鸭子……？
可要是回“发错了”，会不会误会他要发给其他人？
苏朔的脑子乱七八糟，看着对面日月姐的消息不停发过来，询问他有没有事，他更加慌了。
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就回复道：[嗯]
另一边的左镇潮：“……”
你是否清醒？
[左：？你嗯什么？]
[左：你刚刚真的被盗号了？]
[满月：不是的，发错了]
[满月：但是我也没想发给其他人。日月姐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发了]
说实话，看着的确是赏心悦目。
但是你们一个个都是受了什么刺激，开始轮流发腹肌？？
昨晚和秦子焕的交谈让左镇潮仍旧陷入被误认为“喜欢看腹肌”的噩梦中无法自拔，她不得不慎之又慎。
然而回想起自己刚刚晨练时那动一下喘三下的孱弱身体，她沉默片刻，由衷问道：
[你练成这样，花了多久？]
苏朔：“……？”
苏朔瞪着眼看那条消息，低头掀开自己再度包裹上的绷带，对着身上深深浅浅的疤痕想了一会儿。
[满月：没有特意去练]
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
左镇潮大惊。
「完了，是天赋型选手！」她痛心疾首，「这个我学不了！」
苏朔见那边迟迟没有回复，眼神有些暗淡，打字试探道：[所以，日月姐是喜欢这种？]
如果喜欢这样的话，他以后会经常发的。
可不可以多和他讲讲话？
[左：不不，别发了，珍惜一下你的账号]
[左：像之前那样发各种菜的照片就挺不错的]
苏朔：“……”
他深吸一口气，短暂地关上了手机屏幕。
缓了一会儿，他才再度打开聊天界面，一字一句地打道：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发]
[给你添麻烦了]
打完最后一个字，他才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失去力气，瘫在那张损毁严重的老旧桌面上。
*
左镇潮按时出现在了S市师范大学的校园内。
她本想如那日从医院回家一样，乘一辆酷炫且舒适的劳斯莱斯上学，但是回想起曾经盛询骑着那辆酷炫至极的机车在他们学校门口被集体围观、还被看门大爷打成“电瓶车”的经历，她还是决定放弃这个想法，非常普通地打车来到学校。
她今早有一节专业课，时长达四个课时，从大门前往那间教室，恰好需要路过西校区大门。
从那边经过的时候，她顺道瞧了一眼，大门果然被严严实实地封闭起来，看不见里面的模样，但是隐约能听见有人在来回走动和对话的声音。
「哪家剧组这么想不开，跑来这地方取景？」左镇潮在内心和兰达姆吐槽道，「一共几百平的地方，光是死了人的楼就两栋，那湖水要不是捞出尸体再过十年都不会清理，到底有什么景好取的？」
「说不定他们需要的就是这样的风格。」兰达姆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您没看过恐怖片吗？」
常年浸淫各类恐怖作品的左镇潮难以置信：「？岂有此理，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这句话吗？」
尽管学校已经放出通知，不建议学生在这附近逗留围观，但西校区大门边上还是围着零零散散的人。
左镇潮看了几眼也没了兴趣，继续走自己的路。
刚刚回过头，她便“砰”一声、猛地撞上了什么东西，一阵幽香顿时扑面而来。
“嘶——”
左镇潮退后几步，狠狠倒吸了一口冷气，伸手去揉自己被撞得发红的额头。一边揉一边抬头，试图看清和她撞在一起的究竟是什么人。
然而，站在她面前的并非是某个普通且寻常的大学生，而是个打扮相当奇特的女人。
眼前的女人全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帽子、墨镜、围巾、口罩，分毫不落。纵使如此，也不难察觉出她身材高挑、气势凛然。
女人裸露在外的脸颊肌肤上也有一片红色，想来是刚刚被左镇潮撞到的位置，可她却半点没有觉得疼的意思。
女人的目光从墨镜下直直看向左镇潮，一言不发地站在她面前。
即使对方包裹得如此严密，左镇潮却依然顺利地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原因无他，毕竟上回在马路上遇见的时候，这人也是这样一副打扮！
毫无疑问，眼前这女人就是上回被左镇潮从车祸中救下，一直试图调查她消息的赵湘灵。
“……”
赵湘灵一反常态，没有和左镇潮说一个字，只是一刻不移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这张脸盯出一个洞来。
左镇潮此时没戴上回戴着的面具，被她盯得莫名有些心虚。
“那个……”
她话音未落，赵湘灵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直接将人往边上的院墙拉！
左镇潮：“？！”
纵然此刻她力气绝对大过赵湘灵，但耐不住身子骨还是病恹恹的，换做是谁来都能拉动。
左镇潮被赵湘灵这副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想挣脱开。然而赵大小姐仗着自己有一双长腿，两三步就来到了阴影处的院墙底下，找了个隐蔽的、谁也看不见的位置。
她将左镇潮的手松开，下一秒，直接把人按在了墙壁上，以一种极具压迫感和侵略性的姿势壁咚了她。
左镇潮：“……”
左镇潮：“？？？”
她满头问号，就见那位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的赵大小姐，一把扯下了自己的口罩、摘掉墨镜。
凑到左镇潮耳边桀桀冷笑：
“总算被我抓到了……这回我倒要看看你往哪里跑！”
左镇潮维持着被她按在墙上的姿势，欲言又止地偏头看了一眼按住自己肩膀的那只纤细白皙的手。
说实话，她想要挣脱开，实在是轻轻松松。
不过，既然都找到这儿来了，左镇潮也想听听这位究竟想干什么。
她试探道：“我这是误入片场了吗？”
“？”赵湘灵瞬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一双漂亮的杏眼，指了指自己，“什么啊，是我！我！你前几天才刚刚救过我，这就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