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莉安指甲反复掐着公文包带,皮革早已褶皱不堪。
母亲的笑容忽然闪过眼前,那是她八岁时摔破了存钱罐,母亲却只是拍拍她的头。
“陆总在吗?”她声音沙哑得像是从未用过。
前台抬头,手腕上的镯子碰着桌沿,叮当作响,“进去吧,她刚回来。”
推开门,风从窗缝里挤进来,翻动了三份文件。
陆柒柒正埋头批阅报表,听见动静抬起头,面前站着眼圈泛红的朱莉安。
她笔尖顿了一下,墨水洇开。
“朱莉安?你怎么……”
对方的脸色比雨夜的窗玻璃还要苍白。
“陆总,我有事必须告诉您。”
陆柒柒放下钢笔,示意她坐下。
朱莉安却像根木桩般钉在原地。
“说吧。”
“秦溪找过我。”这话像刀子,从朱莉安嘴里往外拔。
陆柒柒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无名指上的戒指泛着冷光,比她眼神更冷。
“哦?然后呢?”
朱莉安牙齿咬住下唇,咬得发白。
门外,茶水间的人倒水的声音格外清晰。
一壶水倒完了,没人再添。
“她转了一笔钱,很大一笔。”
“我父母的医药费她全知道,我本想拒绝,可是……”她忽然扑通一声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
“陆总,我对不起您!我本想害您,现在想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
“起来。”
陆柒柒声音不高,却如同一记惊雷炸开,“我不喜欢下属跪着说话。”
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陆柒柒扶着腰起身,肚子已经显怀。
她一步步走近,站在朱莉安面前,居高临下。
“继续说。”
朱莉安膝盖仍然贴着地面,却抬起了脸,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秦溪让我在您的酒里下药,拍下照片来陷害您……”她手指攥紧又松开,“我当时鬼迷心窍答应了,可到医院看到您挺着肚子来看望我父母。”
“我良心发现了,陆总,请您惩罚我!”
陆柒柒沉默地盯着她看,“那笔钱,现在在哪?”
朱莉安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双手递上,还带着体温的塑料卡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都在这里,一分都没动。”
陆柒柒伸手接过,那瞬间,朱莉安仿佛看到了末日审判。
然而陆柒柒只是转身回到座位,重新拿起那支被她放下的钢笔。
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像是某种判决书在成形。
桌上的绿植叶片在空调风中轻轻颤抖,比朱莉安的心跳还要轻。
“朱莉安,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医院看你父母吗?”
朱莉安摇头,泪水又落下来。
“因为我相信你。”陆柒柒抬眼,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我从不相信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变坏。”
朱莉安咬紧嘴唇,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
“除非被逼到绝路。”陆柒柒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像是刀锋上滴了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父母的情况?我只是等你自己开口。”
朱莉安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陆总,我……”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陆柒柒打断她,“如果秦溪没找你,你会来找我帮忙吗?”
朱莉安愣住了,事如潮水涌来。
陆柒柒第一次录用她时的微笑,加班时送来的热茶,年终奖发放时的鼓励,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女人。
“我不会。”她低下头,“我觉得那是我的家事,不该麻烦公司。”
办公室里忽然陷入沉寂。
空调呼呼地吹着,声音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桌上的茶杯里,茶叶沉浮不定。
已经冷了。
“愚蠢。”
朱莉安猛地抬头,却看见陆柒柒眼中竟有笑意。
“你是我的员工,你的困难就是我的责任。”陆柒柒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朱莉安面前,“不过,你确实犯了错。”
朱莉安像是被宣判了死刑,肩膀猛地塌下去。
“我会被开除,对吗?”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不。”
门外,有人打翻了什么东西,叮叮咚咚的声音让人想起童年破碎的风铃。
“但你会被调到 N市的分公司。”陆柒柒的声音冷静,不带任何感情,“那里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助理。”
朱莉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N市,那是公司最偏远的分公司,几乎算是发配之地。
“陆总……”她声音哽咽,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陆柒柒转身回到办公桌后,“但错误已经犯下,总要承担后果,你可以走了,明天到 hR办理调动手续。”
朱莉安缓缓站起身,膝盖因为跪得太久而发麻,她摇晃了一下,扶住了墙。
“陆总,我想请辞。”她忽然开口,声音异常坚定,“我不配再为您工作。”
陆柒柒抬起头,眼神复杂,“你觉得辞职就能解决问题吗?”
朱莉安摇头,“我只是觉得自己不配。”
陆柒柒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我不批准。”她声音坚定,“你犯错需要惩罚,但更需要的是改过,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朱莉安怔住,她仿佛看到昔日那个坚毅挺过困境的陆柒柒,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强者。
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她却倔强地不肯抬手擦拭。
“是,陆总,我明白了。”
陆柒柒点点头,目光回到了桌上的文件。
朱莉安转身,步伐虚浮地朝门口走去。
门把手冰冷刺骨,像是提醒她犯下的罪孽。
“朱莉安。”
声音从身后传来,朱莉安僵住,却没有回头。
“你父母的医药费,公司会帮你安排。下不为例。”
朱莉安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她不知道此刻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只是低低说了一声谢谢,推开门离开了。
门在身后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
朱莉安靠在墙上,忽然想起小时候弄坏母亲花瓶后的忐忑,那时,她同样以为无法被原谅。
胸口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似乎终于有了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