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就是如椽巨笔,生花妙笔!”
“无不字字珠玑,句句经典,让人叹为观止呢!”
“不,还不准确。我说的是,您的这支笔,俗话说,文人一支笔,胜过毛瑟三千啊。”
“您这支笔,简直堪比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
“不,简直就是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再现人间!”
“降妖除魔?”江昭阳心中一凛,这家伙是什么意思啊?
“不!不!”曲倏面红耳赤,急忙摆手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曲总,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您这支笔,简直堪比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变化多端,妙用无穷。”
“它能化腐朽为神奇,点石成金,更重要的是,它能秒变渡船。”
“金箍棒一伸,哦不,是笔一伸,一指,就成了一艘渡船。”
“渡船?渡谁?”
“我呀!”
“曲总,你要比喻你什么呀?”
江昭阳的脸上露出了不解之色。
他显然没有料到曲倏会有如此奇特的比喻。
“江镇长,您可还记得,二年前正是您那生花妙笔,犹如神奇的金箍棒,轻轻一挥,便化作一艘坚实的渡船,引领我穿越波涛汹涌的困境,稳稳当当地渡上了成功的彼岸。”
“如今,我能有幸成为镇、县、市三级人大代表,这份荣耀与成就的背后,您的鼎力支持与无私帮助功不可没。”
“您的,这个,这个恩情我永生铭记啊!”
“否则,我做出了成绩,没有人吹嘘宣扬,上面怎么能发现我呢?”
“酒香也怕巷子深,金子埋在土里不发光也是枉然。”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默默无闻往往就意味着被遗忘。”
“若非您那支笔,在关键时刻为我摇旗呐喊,将我的故事、我的成就编织成引人入胜的报道,否则,怎么可能电台有声,荧屏有影,媒体有报道?”
“又怎能奢望会有领导的亲自接见与表彰呢?”
“没有那些报道作为敲门砖,我曲倏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厂长罢了。”
“恐怕,就没有博合化工日后的蓬勃发展,也没有我曲倏的今天了。”
“当时有领导说,小江这篇报道能让你曲倏的厂子生产再上一个台阶,让全镇Gdp涨三个点。”
“为什么呀?说到底,还是因为各方的助力多了,开绿灯的多了啊。”
“那些原本对我持观望态度的合作伙伴,看到媒体上的正面报道,纷纷伸出了橄榄枝。”
“政府部门也因为我的企业成为了当地的明星企业,利税大户,给予了更多的政策支持和资源倾斜。”
“这一切的转变,都是从您的报道开始的。”
“它就像一把钥匙,为我打开了通往成功的大门。”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您所赐啊!您是始作俑者。”
“您金箍棒,不,您这杆笔啊......”曲倏突然用手在茶杯里沾满了水。
他在茶几上划出蜿蜒水痕,茶水竟在茶几上洇出渡船形状,“当年您的笔锋轻轻一转,哗啦一声,就给我造出了一艘诺亚方舟。”
说到这里,曲倏又打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比喻,“比如美女,虽然天生丽质,但养在深闺人未识。”
“一朝选在君王侧,她的美貌便能迅速传遍天下,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您说,对不?”
“但问题是,这世间又有多少女子能够如此幸运,得以‘一朝选在君王侧’呢?”
“这背后,需要的不仅仅是机遇,更要有那慧眼识珠的媒介,有那能够一眼看出千里马的伯乐相中才行啊。”
“否则,即便是国色天香,也只怕是要在深闺中默默凋零,最终化为尘土,无人知晓,对不?”
“要不是您妙笔生花,我这土老板哪能三级跳成人民代表?就像杨贵妃那会儿......”他忽然哼起荒腔走板的《长恨歌》,皮鞋跟在地上打着拍子,随着曲调,在地上有节奏地打着拍子。
曲倏的皮鞋跟发出“咚咚”的声响。
这声音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听到这里,江昭阳脸色煞白。
他想起了形容枯槁的王德昌老人的那一双颤抖的手,和他说的村里五个去世的人。
还有自己的署名文章被剪成纸钱的那一幕,瞬间心如刀绞,痛彻心扉。
窗外的梧桐叶簌簌作响,江昭阳的手微微发颤。
江昭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产生了幻觉。
在这一刻,他仿佛被卷入了一个漩涡,幻觉与现实交织在一起,让他分不清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恍惚间曲倏油腻的笑脸与王德昌老人沟壑纵横的面容重叠。
江昭阳看到王德昌老人用那双树皮般粗糙的手掌捧出五张泛黄的讣告。
“江记者,”王德昌老人浑浊的眼底映着河面漂浮的死鱼,“自从化工厂投产,村里肺痨就没断过......”
王德昌老人的声音低沉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带着无尽的哀愁与无奈。
虽然刚才王德昌老人没有这么说,可是江昭阳现在仿佛听到他在这样说。
那些鱼儿,曾是孩子们夏日里的欢笑,如今却成了死亡的象征。
江昭阳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化工厂排污口捡到的那个纸船——用自己报道剪成的纸船。
这纸船被污染的河水浸泡得几乎不成形,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却还能依稀辨认出“江昭阳”三个字。
他猛地捂住嘴,喉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那是河底淤泥与化学废物混合的气味。
他看到,窗外突然卷进一阵穿堂风,将一张报纸吹得哗啦作响。
江昭阳似乎看见自己署名的文章在风中狂舞,那些熟悉的铅字仿佛活了过来。
在他眼前扭曲、变形,最终每个铅字都幻化作纸灰,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随后它们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对面曲倏那件精心裁剪,价值不菲、定制版的阿玛尼西装上,留下一片片灰白……
江昭阳沉浸在这迷离而虚幻的场景中无法自拔。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曲倏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这才如梦初醒。
江昭阳这才回到现实。
他惊觉冷汗已浸透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