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必振沿着河岸继续前行,他走得越远,心中的不安便越强烈,越难以抑制。他最担忧的是沉香屿的大小未知,若这片河洲过于广袤,自己越走越远,再想要折返恐怕就成了难题。
不仅如此,随着他远离出发点,雾中的幻象也愈发频繁:除了枯木幻化而成的小船,他甚至开始瞥见招手的人影。
雾气之中,那些幻象身影模糊不堪,有的形似召潮司,有的酷似李世界,甚至还有孙露红与张莲旭的影子。然而,每当孙必振穿过雾气靠近,人影却倏然消散,只留下一滩湿漉漉的水洼,映着微光,似是在嘲笑他的徒劳。
孙必振是个有脾气的人,既已察觉无光地狱意欲戏弄自己,便愈发提高了戒心,决不肯轻易落入圈套。
“无光地狱,你想耍我?那就来试试看!”
或许是无光地狱听到了孙必振的心声,雾气弥漫的河岸上,化为船只的幻象越发多了,不但有木船、木筏,甚至有足以承载十余人的游艇和小货轮。
虽然孙必振猜测这些船多半是幻觉,但他也不愿意错过任何机会——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是真的呢?这个念头太过邪恶,这个念头让孙必振不得不逐一靠近这些船只,检验它们到底是幻象还是真实。
但这些船无一例外都是幻象,只要一靠近就会显出原形:有时是枯木浮木,有时则是河岸边凸出的一块大石头,更有甚者干脆没有原形,只是雾气之中的一方幻象。
孙必振奔波在船只的幻觉之间,跑东跑西忙活了半天,也没能走出一公里。
“该死,这样下去就没完没了了!必须想办法对抗地狱的幻象!”孙必振气喘吁吁地想道。
可是,眼下既没有灵药,他又不懂“掷太虚”或者“拨云见日”的法术,该怎么破除幻象呢?孙必振思索片刻,突然有了主意。
孙必振咬紧牙关,用公平之矛戳刺自己左手手心,矛尖在手掌当中留下了一个血窟窿,孙必振咬牙忍住,没有出声,手心传来的疼痛暂时驱散了雾气中的幻象:无论是隐约可见的船只,还是招手的人影,都消失不见了,留下的只有略微清澈的迷雾。
用矛戳手这招是孙必振自己想出来的,无人传授,但孙必振不知道的是,他已经无师自通了破除幻象的三大方法之一。
无光地狱的幻象并非无懈可击,在地狱密教当中,流传着三种破解之法:其一为服食灵药,以药力涤荡心智;其二为科教方术,借助科学瓦解虚妄;其三便是引发痛苦,用纯粹的苦痛换来清醒。
无光地狱的幻象通过扰乱人的大脑而生,本身并无实体,剧烈的疼痛能激发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使负责幻觉生成的区域暂时罢工,从而消灭幻觉。孙必振此举,正是通过疼痛暂时破除了幻象。
虽然疼痛奏效了,幻象渐渐消散,但这种用剧痛换取短暂清醒的方法毕竟伤身,不能总用这招;孙必振攥住左手,加快脚步,想趁幻觉暂时消散走出尽可能多的距离。
没有了幻象吸引注意,孙必振的前进速度显然加快了,约莫过去了半小时,他走出了至少五公里远,仍没有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怪了,莫非圣三一会把渡船拖到岸上?可是那样岂不是非常麻烦?”
张莲旭说圣三一的人并非都能水上行走,此话完全正确,但她忘记了另一件事,因此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不过这没关系,孙必振很快就会发现问题所在。
孙必振暗自寻思着,在雾气中前进,但他突然察觉到一股异样的炁,赶忙找了一块立在海岸上的凸起岩石,俯身躲在了岩石后,收敛自己的气息,朝那股炁看去。
炁是从河底传来的,为此,孙必振有些怀疑自己,莫非这只是错觉?但是这里可是圣三一的老巢,再小心也不为过!
孙必振谨慎地躲在石头后面,用观炁的法术透过岩石,看向河底,顿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该死!难怪我找不到船!原来是这样!”
在孙必振的视野中,四名散发着淡粉色炁的人形物体从河底走来,逐一上了岸,他们身上的炁和神司的炁如出一辙,看来他们就是圣三一的小喽啰了,错不了!
难怪孙必振沿岸找不到渡船,原来圣三一的死人是不需要渡船的,虽然他们没有水上行走的能耐,但在水底行走的能耐还是有的!毕竟,死人是不需要呼吸的。
按理说,死人是没有炁的,但驻扎在沉香屿上的圣三一成员经常需要在水下行走,为了避免尸身被河水泡的浮肿,他们服用了大剂量的香氛灵药,孙必振看到的正是这些灵药散发出的炁。
四名圣三一用孙必振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着什么,上了岸,朝着岛屿内走去;隔着迷雾,他们并没有察觉孙必振的存在,孙必振却清楚地看到,四名圣三一抬着一条细长方形的物件儿,发出吃力的吆喝声。
孙必振不禁感到好奇,定睛细看而去,隐约能看到那细长方形的物件闪烁寒光。
“嗯?这不是神司的钢刀吗?”孙必振认出了这物件。
原来这四名圣三一的喽啰是在打捞神司掉入河水中的物件,那钢刀看上去并不多长,居然需要四个人协力才能抬动,孙必振不禁感叹,这兵刃如此沉重,那神司使起来却举重若轻,果真不是善茬!
“如果圣三一能打捞兵刃,那岂不是也能打捞神司被斩断的器官?”
这么想着,孙必振不禁内心发毛,难怪神司在战斗时不顾一切,原来她的手下有办法从河中打捞断臂残肢;孙必振曾见过珊瑚教的司书移植邪祟眼球为己用,他自己也曾被郁刃司斩断头颅却幸存,如此看来,圣三一多半也有类似的法术,可以重新接头接臂。
圣三一的喽啰们走远后,孙必振从石头后走出,自言自语道:
“看来圣三一的死人都是在水底行走的,用不着渡船,我们该怎么离开这里呢?”
“当然是自己造船了。”
张莲旭的声音突然从身旁传来,孙必振吓了一跳,举起长矛对准了声音来源。
只见张莲旭笑着从雾中现身,抱胸站着,嗔怪道:“你干嘛?我脑子坏了,你脑子也坏了吗?拿矛对着我是要干嘛?”
孙必振警惕地看着张莲旭,他怀疑对方只是幻觉,但张莲旭毫不客气地走上来,一记重拳打在了孙必振脑袋上。
“是我啦!我等了半小时不见你回来,就顺着你的脚印跟上来了!你怎么想的?在河滩上行走还不用炁擦掉脚印?你就不怕圣三一找上来?!”
“熟悉的力道,懵逼不伤脑,果然是师兄。”孙必振揉着脑袋感叹道。
其实张莲旭没有说实话,孙必振走后,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没等够两分钟就跑出了洞穴,一路追着孙必振的脚印跟了上来,远远地隔着五十米跟在后面,孙必振因此没有发觉;直到孙必振撞上了圣三一的喽啰,张莲旭觉得时机成熟了,这才现身。
看着一脸憨笑的孙必振,张莲旭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就知道你靠不上,你来时的脚印我都擦了,便宜你了。刚才那几个喽啰我也看到了,我知道圣三一大多数成员都是死人,却没想到这岛上的死人都是在水里走路的,哼,这帮家伙没有阳寿限制,所以做什么事情都是不紧不慢的,虽然在水里走路速度极慢,但他们一帮老不死的根本不在乎!”
孙必振挠着头问道:“师兄,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你说我们自己造船?怎么造呢?”
“这有何难?沿路走来不是遇到了很多枯木吗?就用这些东西造呗!”
“可是,这里又没有工具和绳子,我们怎么把枯木拼起来呢?”
张莲旭笑道:“这有何难?换做别的事情,问我我还未必答得上,但,区区造船?你别废话,只管把枯木找来,我来造船便是!”
孙必振听完,嘴角抽了抽,苦笑道:“师兄,你这是打算手搓小船啊?行吧,反正也没别的办法,你等着,木头好办,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手搓一艘船出来。”
说罢,孙必振开始挑拣河边的枯木,这活对他而言倒也不难,河边的枯木都很脆弱,只要用长矛捣松枯木下方的湿软泥土,就能很轻松地把枯木从地里拔出来。
不出半小时,孙必振就找来了一堆湿黑的枯木,看着这些“零件”,孙必振到河边洗了洗手,看向张莲旭,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齐活儿了,师兄,造吧?我可等着呢。”
张莲旭白了孙必振一眼,“怎么,你当我造不出来吗?看好了!”
话音未落,张莲旭运炁操纵枯木,将枯木堆挪到了河面上,枯木在她的操纵下彼此交叠,渐渐拼出了一个木筏的形状。
张莲旭所用的法术名为“笤帚”,“笤帚”本是用来操纵布带进攻的法术,但用来操纵枯木也是一个道理,张莲旭乃是析构司弟子,她的“笤帚”使得炉火纯青,足以将软塌塌的布带变成杀人利器,操纵这些枯木毫无难度,没过多久,一个歪歪扭扭的木筏勉强成型,漂在水面上晃晃悠悠。
孙必振看着这木筏,忍不住吐槽:“这玩意儿能撑住两个人吗?我总觉得下一秒就得散架。”
张莲旭又白了他一眼,“少废话,上船试试,能漂就行,散了再拼就是!”
孙必振耸肩,趟过河,小心地爬到了木筏上;相比之下,张莲旭就粗暴地多,她一个大跳跳到了木筏上,木筏晃了晃,并没有散架。
“看吧,我就说能行!”张莲旭得意地跺了跺脚,木筏摇晃起来,朝着河面飘去。
孙必振竖起拇指,夸赞道:“师兄厉害!我们现在去哪?”
“依我看,还是先往豆苗城漂吧。这一趟遇上了神司,就算你那三个同伙再怎么神通广大,应该也没办法继续前进了,他们多半会撤回豆苗城修整,我们也回去好了。”
孙必振觉得张莲旭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用公平之矛充当船桨划了起来。
“师兄,你认路吗?”
张莲旭懒洋洋地侧躺在木筏上,答道:“不需要认路,你逆着河水划就行,我要操纵木筏,腾不出手,你努努力吧。”
孙必振没看出张莲旭只是想偷懒,逆着河水奋力划桨,这破破烂烂的木筏居然真的开始逆流而上,朝着三途川上游漂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