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诸闻泽向北,走了没多远,赵延年就看到了匈奴人的游骑。
两名骑兵,相隔两三百步,挽着马缰,远远地看着赵延年等人。
赵延年也不理他们,只是提醒王贲、李巨等人小心戒备。
此行除了他,还有十人,雁门五人,代郡五人。
不用赵延年特别安排,他们就自觉的分了工。雁门的五人以王贲为首,代郡的五人由李巨为首。赵延年有什么想法、计划,直接和他们两人商量,再由他们带着人去执行。
虽然年轻,但是有天武士和鹰击校尉的身份加持,他就是这支队伍当仁不让的核心,没人会有异议。
“我们要一直赶到颓当城吗?”王贲赶到赵延年身边,轻声问道。
“你有什么想法?”
王贲指指赵延年胯下的黑马。“校尉的座骑这么显眼,我估计匈奴人已经知道你是谁,很快就会派人来阻击。”他咽了口唾沫。“如果对方人多势众,我们有被包围的危险。”
赵延年笑笑。“等他们来了再说。”
他特意骑着这匹黑马出来,就是要让匈奴人知道他来了,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
王贲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校尉不担心会有危险吗?”
“担心有用吗?我们来的目的就是打探消息,而你之前也说过,被那个蛮子杀死的袍泽已经有十几个,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危险?”
王贲一时被绕住了,竟不知如何回答。
“行了,你不用那么害怕。”赵延年又安慰他说。“你就把自己当成使者。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匈奴人虽然野蛮,却也不是见人就杀的。”
王贲一时恍然,摸了摸头,如释重负的笑了。“还是校尉高明,以使者的身份去颓当城,既能打探消息,又不用偷偷摸摸的,的确好多了。”
赵延年笑而不语。
临行之前,赵破奴叮嘱他,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人,尤其是王贲。
王贲虽然是汉军,但他常年在塞外巡视,和匈奴人难免有接触,谁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保持警惕是必要的,否则会有性命危险。
赵延年一般不愿意怀疑同伴,但对王贲,他的确不能完全相信,自然也不会将自己的计划全部告诉王贲。
以使者的身份去见匈奴人,其实只是一个借口,可以说是真的,也可以说是假的。
看你怎么想。
王贲应该不全信,但他表现得毫不怀疑,反而让赵延年更加警惕。
——
又向前走了一天,离颓当城还有百里的时候,赵延年等人被几个匈奴人拦住了。
“敢问天武士,哪里去?”为首的匈奴人很客气,抱拳施礼。
赵延年拍拍黑马的脖子。“我来找威廉姆履约。”
对方既然知道他是谁,当然也知道这匹马是哪儿来的。
匈奴人看了一眼黑马,笑道:“天武士真是无所畏惧。深入草原,就为了一场赌斗?”
“难得遇到一个像样点的对手,自然想多交流几次。我想,他一定也在等着我吧。”
匈奴人点了点头。“没错,他也在等着天武士。如果不是单于拦着,他可能已经去了且如城。”
赵延年摊开双手。“那还等什么,带我去见他吧。”
匈奴人却有些迟疑。“我也很想看看二位交手,但是单于有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颓当城百里之内。请天武士在这里等候,我派人去请示单于。”
“行。”赵延年爽快的答应了。“不过你要快一点。明天这个时候,如果威廉姆没有出现在我面前,就请单于不要怪我不礼貌,直接闯他的大帐了。”
匈奴人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笑容有点不太自然。
他拱拱手,拨转马头,急驰而去。
王贲吓了一跳。“校尉,你这是何意?”
“你听不出来吗?我是在威胁伊稚邪。”
“你……威胁他?”王贲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赵延年没理他,转身寻找适合扎营的地方。
李巨听了,忍不住接过话题。“王君有所不知,校尉在浚稽山时,曾独闯右大将的军营,重创右大将后,又全身而退。在单于庭时,他又闯入左骨都侯的大营,在重重包围下击杀了左骨都侯。伊稚邪只要没疯,就不敢乱来,要不然,他以后就别想安睡了。”
王贲恍然大悟,不禁对赵延年的背影挑起了大拇指。
“我对匈奴人也算有些了解,却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能如此直白的威胁单于。”
李巨哼了一声,骄傲地昂起了头。“天武士也是草原上第一次出现啊。”
——
赵延年从容的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那个匈奴人又回来了。
“单于有令,请天武士到颓当城相见。”
赵延年一点也不意外,收拾行囊,上了马,跟着匈奴人赶往颓当城。
一路上,随行的匈奴人对赵延年敬畏有加,说话都陪着小心,照顾得也是无微不至。
“你叫什么?”赵延年闲来无事,和他聊起天来。
“我叫乌延。”匈奴人说道:“我父亲叫盖里。”
“什么?”赵延年一时没反应过来。
盖里?我认识吗?
“天武士还记得遭遇龟龙营的时候,杀过一个龙营的百夫长吗?五十多岁。”
赵延年有点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他身好不错,一点也不像五十多岁。如果不是袭击,他应该能和我斗上两合。”
“他是我的阿爸。”乌延满面笑容的说道。
赵延年心里咯噔一下,看着乌延,有点搞不懂这些匈奴人是怎么想的。
换了汉人,面对杀父仇人,早就拔刀砍了,还和你说说笑笑?
“你不想报仇吗?”
“不想。”乌延摇摇头。“我不是你的对手,而且我阿爸能死在天武士的手上,是上天对他的恩宠。他征战一生,能这样死去,没什么遗憾的。”
赵延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不符合他的心理预期,但是他也清楚,很多匈奴人就是这么想的。
战死对他们来说并不可耻,也没什么好悲伤的。
老死在家中,才是可耻的。
这可能和草原上生活艰苦,匈奴人大多不能善终有关。
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
“我阿爸的尸体被送回家的时候,所有人都对天武士的那一矛赞不绝口。我阿爸在龙营多年,向来以敏捷着称。天武士能一矛刺中他的咽喉,眼力、身手都强得吓人。”
乌延眉飞色舞,搞得赵延年反而有点尴尬。
“天武士,你杀死我阿爸的,就是这柄长矛吗?”
赵延年点点头。
“我能摸一摸吗?上面可能有我阿爸的灵魂。听老人说,人被杀死的时候,如果死得非常快,会有一部分灵魂依附在杀死他的兵器上。”
赵延年无言以对,摘下长矛,递给乌延。
乌延下了马,走到路边,跪在地上,亲吻矛头,嘴里念念有词。
王贲、李巨等人看在眼里,面面相觑,觉得无法理解匈奴人的思维。
过了一会儿,乌延站了起来,将长矛还给赵延年。“天武士,这柄长矛将来一定会成为神器。这上面有附着了太多勇士、贵人的鲜血、灵魂,连最邪恶的怪物都会害怕它,避开它。”
赵延年笑了。“我们汉人也有这样的说法,神兵利器都可以辟邪。”
“是的,是的。”乌延笑容满面,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这一点,全天下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