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
府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江禹赫单膝跪地,背上背着沉重的荆棘,尖刺都深深嵌入了他的背脊,殷红的鲜血缓缓渗出,将里衣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咬着牙,一声不吭地承受着这钻心的疼痛。
路过的百姓们瞧见这一幕,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聚在沈府大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
沈府的管家听到外面的动静,赶紧吩咐下人紧闭大门。
沈乘风得知此事后,神色匆匆地赶了过来。他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江禹赫,心中五味杂陈。
“你这是做什么!你一个皇帝,做出这副姿态,你想让别人用唾沫星子把我淹死吗?”
沈乘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要将江禹赫拉起来。
江禹赫却执拗地不肯起身,除去白清音和百里玄冥的事,他将过去发生的事,一桩一件,全部讲了沈乘风听。
沈乘风听着江禹赫的讲述,身体微微颤抖着,几乎摇摇欲坠。
“该死的徐云柔,我要去剐了她!”
“她已被我关进暗室,你想怎么出气都可。
当年,是我鬼迷心窍,被徐云柔的花言巧语所迷惑,不相信你,还对她言听计从,被她耍得团团转。
是我识人不清,害得你和卿卿受了那么多的非议。
今日,我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做了错事的普通人。我既然做错了事,该向你赔罪。”
沈乘风的手握紧又松开。
他心底里那些如汹涌潮水般的怨念、恨意,在这一瞬间,恍然间失去了支撑。
那些原本在舌尖打转、怨毒至极的话语,此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本以为是江禹赫做了皇帝便翻脸无情,谁能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这般曲折离奇,当真是造化弄人。
见沈乘风久久无言,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江禹赫又接着说:
“卿卿病逝那天,你要带她走,可我却将她强行留下。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江禹赫缓缓从怀中掏出虞卿卿的信,将千斤重的信递给了沈乘风。
“我百年后,按照祖制,帝后同葬。
可她应该不想见到我。
你将她带走吧,找一个山清水秀、宁静祥和的地方,让她能安心长眠。
十五年前就该这样做了。”
江禹赫的眼神中满是祈求,“我已经与宁安商议过了,宁安亲自出手,可保此事无人可知。”
沈乘风看完信,手指轻轻摩挲着信纸。
他的心里难受得紧,哽咽应声:
“既然是卿卿的心愿,我定当做到。”
沈乘风看着脸色苍白的江禹赫,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拿他如何。
他们曾是最好的朋友,一起谈天说地,一起为了百姓挑灯夜读。
可是卿卿的离去,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让他们再也回不去从前。
沈乘风将信还给江禹赫,然后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他的动作有些粗暴,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伸手将江禹赫身上的荆棘一根一根地卸了下来,嘴里嘟囔着:“对自己也是够狠的,尽选些扎人的刺,也不知道疼。”
江禹赫黯淡的眼神中微微亮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乘风,你愿意原谅我?”
沈乘风别过头,不去看他,嘴硬地说道:
“我可没说原谅你。我是怕你折腾死了,不好给启西百姓交代。你身为皇帝,肩负重任,要是就这么死了,启西百姓可怎么办?”
江禹赫低下头,“对不起……”
“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进屋去吧。等会儿血流干了,朝臣还以为我弑君篡位。”
沈乘风没好气地说道,然后朝着屋内走去。“来人,传府医!”
“音音,这下你可算是能安心了。”百里玄冥和白清音并肩站在不远处,将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幕清晰地收入眼底。
白清音长长地松了口气,“原本还担心场面会失控,闹得不可收拾,现在看来,是阿音多虑了。”
百里玄冥静静地看着他们背影,神色淡然地说道:“沈乘风那人,向来都是嘴硬心软。
他们二人虽说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要好的模样,但想必日后也不会再争锋相对。”
白清音叹了口气,
“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江皇帝身处那高高在上的皇位,看似尊贵无比,实则孤单寂寥得很。
后宫之中,人人都心怀鬼胎,想着如何算计他。
而他这辈子,都会被困在深深的愧疚当中,这又何尝不是他种下的因所结出的果。”
“至于沈叔叔……”白清音犹豫了一瞬,一想到沈乘风,她的心中就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
因为她的缘故,沈乘风一直孤家寡人到现在,没能寻得属于自己的幸福。
“音音,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不信你算算。”百里玄冥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柔声安慰道。
白清音闻言,乖巧地伸出小手,开始掐算起来。
刹那间,她的眼睛里爆发出明亮的光亮。
“等待是为了更好的遇见。对的人,无论何时到来,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这是独属于沈乘风的缘。”
白清音激动地扒拉住百里玄冥的胳膊,晃悠个不停,
“真是太好啦!玄冥哥哥,你从前不是最不信缘啊命运这些的嘛?
如今怎么会如此了解,就连阿音都没反应过来。”
百里玄冥故作傲娇地扬起下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本尊自然是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本尊只信自己定能胜天。
命运缘分,不过是留给这些弱小的蝼蚁的自我安慰罢了。”
白清音捂嘴偷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状,“那阿音和玄冥哥哥相遇也是命运的安排呀,玄冥哥哥信不信?”
百里玄冥被她的笑容感染,目光越发变得柔和起来,他轻咳一声,故作随意地说道:
“这个……信一下也无妨。”
~
将虞卿卿妥善安顿好之后,沈乘风按照白清音所指给他的方向,一路朝南前行。
白清音特意叮嘱他,在没发生任何事之前都不要走回头路,沈乘风虽满心疑惑,但还是将这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一路上,风景不断变换,可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马车一路疾驰,车轮滚滚,扬起阵阵尘土。不知不觉间,都快要到达平阳城了。
当马车沿途路过一个名叫百家村的地方时,突然“倏”的一声停了下来。
沈乘风被这突如其来的停顿晃了一下,他稳住身形,问道:“发生何事了?”
车夫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大人,有个姑娘躺在路中间。”
沈乘风皱了皱眉,心中涌起一丝担忧,赶紧下车查看情况。
没等他走近,那姑娘悠悠转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见自己昏倒在路中间,吓得赶紧挣扎着起身。
“姑娘你没事吧?”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沈乘风忍不住问道。
“我也觉得公子很是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就在这时,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急切地寻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樱樱!”
沈乘风听见“樱樱”二字,浑身一颤。
“大哥。”姑娘见到男子,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你嫂子一大早没看见你也急死了。这位是?”
那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道:“我想早点去将绣好的手帕拿出去卖,兴许是没吃早饭,一着急便昏倒了。是这位公子发现了我。”
“多谢公子救了我妹妹。”男子感激道,朝着沈乘风拱了拱手。
“无妨,举手之劳。”
沈乘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兄台,刚刚我听你唤她音音?”
“不是音音是樱樱,百樱樱,我妹妹出生于樱花开放时节,所以取名为樱樱。
我们就住在那边的百家村。”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村子。
沈乘风的心怦怦直跳,难道这就是宁安公主所说的缘?
那男子紧接着说:“也算是相识一场,公子来寒舍坐坐,喝口茶吧。”
迎着百樱樱期待的目光,沈乘风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有劳。”
“对了,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我叫百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