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午市口,人群涌动,其中不乏身穿各色衣裳,头戴各色珠花女子。
均正了头望向一旁身穿着青色衣裳,稚嫩面庞的女学学子。
人群之中,裴南茵眼下都是笑意,她望着上头的女学学子,没来由的,一滴热泪从眼角滚落。
京都众人如何想,她管不了。
于她而言,台上站着的女学学子,便是景安的女子未来,景安的女子榜样。
在裴南茵身旁站着的女学学子见她们家先生落泪,她递过了绣帕问道:“先生,你如何哭了?”
“无事。”
女学学子们看向了刑台之上向来稳重的蒋提督,她们穿过了人群,自发汇聚成了一道青色的洋流,如同小溪汇入大海一般,上台坚定的站在蒋阑珊的身后。
清一色的青色人群,女学子们脸上扬起了明媚的笑,声音清脆。
“我们别的不知晓,只知晓蒋提督所受俸禄,全都用在了女学当中。”
“蒋提督日日前来女学当中做厨娘,关心我等膳食。”
“女学之中,分文不取,所发衣裳均是内务府发放。”
“我们先生常说,女学是景安女子的未来,是景安女子在朝中有口能言,有法可依。”
“我们先生还说,皇上变法,是为了景安女子立心,为了景安女子立命,为日后景安女子继往圣立绝学,更是为了往事红妆开太平。”
“我们支持蒋提督,更支持圣上。”
“蒋昌身为男儿身,天生体壮,却在公审之上用她人旧事,引发轩然大波,这实在不是圣贤所为,如今局面,我们景安女子若不为自己挺起腰板,若不为蒋提督撑腰。”
“今日无人为蒋提督摇旗呐喊,若他日祸临己身,还可有人愿为女子出头?”
蒋阑珊站在原地,这一瞬间,前些年在岭南受的委屈如数宣泄,她只呆呆的说不出一句话,喉头哽咽着。
无数火器司女子,从底下往台上走去,高曦月站在人群中,神色惊讶,但见她身旁女兵,面色稚嫩与她经常一同在火器司校场之中训练,但别看女兵年岁小,训练起来却格外的勇猛。
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挡她的脚步。
她小脸坚定的走到蒋阑珊面前,朝着面前众人缓缓施了一礼,当着众人面,伸手欲要脱落身上衣裳,鸦雀无声的人群之中,有女子回神,上前将那要脱落衣裳为女兵拢上。
“你说便是,不必这般。”
“多谢姐姐。”火器司女兵笑着感谢,随后一脸正色看向台下无数的女子,她声音稚嫩,发着抖,却又像极力维持着平静。
“诸位姐姐好,我年纪小,喊一声姐姐也不为过。”
“我是我们提督去新宁带上京都的,提督未去之时,我还是在窑子中日日簪花敷面的女童,老鸨说我过了十二生辰,便可以接客了。”
“是以,我不想过十二生辰,也不敢多吃膳食,生怕身段妖娆,让那有怪癖的公子哥看上。”
“来了京都后,火器司之中的姐姐们待我极好,我才发现,我在火器司之中,是不用顾念这,也不用顾念那。”
“我们提督常说,我们出身窑子,若是自己都看自己不起,又有何人能看得我等起?”
“京都若有战,我们火器司女兵定然会第一个立身在前,我们就是要争一口气,我们虽出身秦楼楚馆,烟花之地,但我们心不脏。”
火器司女兵眼中热泪浮动,纷纷止住了抽泣声,任凭热泪模糊了眼前,任凭热泪沾湿了衣襟。
这一日,迟早会来,蒋阑珊心下喃喃,她平复了思绪,未曾想,当这一日到来之后,她似乎前所未有的轻松。
从前是害怕,如今却是释怀。
她拨开了面前站着,为她挡住风沙的人群,款款走至众人面前,双手抱拳,是的,她如今习惯了这种礼仪。
她明媚的脸上都是骄阳,一只手擦去了眼尾的碎光,脑后高马尾在风中飘扬,三千青丝这一刻,似乎都沉默。
蒋阑珊的声线不急不躁,她只身站立在众人面前。
“诸位,前些日子十里长街,诸位为本提督讨要公道。”
“本提督心中大为所感,女子似乎天生比之男子多了一窍,这一窍让我们有更多的纯善,宽容,同理。”
“云山苍苍,江水漾漾,我之泥泞,非一朝一夕所能言。”
“我同火器司所有女兵,因为过了那样的日子,因为陷入了那样的泥泞,是以不愿日后景安有女子如同我们这般。”
“是,我承认,火器司所有女兵,均是各省各县,窑子之中的妓子,可诸位,若是家道尚可,哪个女子愿意去做妓子?”
这一句反问,深深触动了在场女子的心,对啊,若是家道好,谁愿意做妓?
谁愿意做妾?
裴南茵从人群中穿梭而至高台之上,她身影清癯,琼鼻上一点美人痣,她站至蒋阑珊身旁。
她的声音从今日午市口的艳阳处,扩向四面八方:“我乃女学之中女先生裴南茵。”
“诸位。女子的脊梁骨,还要靠我们女子自挺。”
“皇上开女学,除秦楼楚馆,任人唯用,火器司女兵的出现,是保障我们女子利益的武力。”
“世人常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笑,可商女真的不知晓么?”
“我们女子,若是沆瀣一气,可抵万难,可御万险。”
“今年秋试,我们景安将有更多的女官,登恩科,披红袍,还请诸位莫让世俗偏见蒙蔽了双眼,女子的脊梁由天下女子共挺。”
人群之中,女子皆洒泪,也全部都为之动容,尤其是在看向蒋阑珊那一刻,她们忽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京都前朝的惨事,纷纷的不受控制的高喝。
“对,女子的脊梁由我们共挺!”
“杀了蒋昌。杀了蒋昌!”
“为沈氏报仇,为沈氏报仇。”
一把匕首被火器司女兵放置高台之上,蒋阑珊率先带头划下了第一刀,但见刀柄之下锋利的利刃,早被染上了血色。
“不是只有男子才会有武力的。”
“今日公审,圣上有令,由女子同诛!”
无数女子在火器司女兵的引导下,排成了长队,一条长队堵住了菜市口,人群之中,也有不少男子,在看到蒋昌的时候恨声吐了口唾沫。
呸,男人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人群之中,有排队的女子拉过了身旁女兵,在卷上袖口,看到了那肌肤上深浅不一的旧伤之后,忍不住落下泪来。
“可疼?”她问。
“不疼,我们如今有家了,火器司就是我们的家。”
“好,好孩子。”人群之中的妇人在看向火器司女兵,年岁同家中女儿一般大,却已经早早尝遍了世间百种苦,沈氏的消息传来,让这些妇人更为触动。
蜂拥的长龙一眼望不到头,所登上高台女子毫不犹豫的执起了小刀,神色坚毅。
对-不是男子才有武力的。
殴打发妻者,当诛。
蒋昌扭曲的神色,在无数的刀柄之中,身上的碎肉被寸寸割裂,他那因着疼痛而感到恐惧的双眼。
让他难以承受,昏暗之际,他似乎看到了无数个沈芙,朝着他举起了屠刀。
“别过来。”
“别过来,沈芙,我不怕你。”他口中连连出声,却不断蜷缩着身子。
一时之间,月白色的中衣上道道血迹,整个京都的女子似乎都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一般,纷纷挺直了脊梁从高台上下来。
裴南茵站在蒋阑珊身旁,问道:“心定了,可舒爽了?”
蒋阑珊反手摸上裴南茵的右手,意味深长的问道:“裴先生,今年秋试,该定你的心了。”
“那是自然。”裴南茵望向了底下女学学子:“我的门生自然能为我定心。”
“只不过,也不知晓皇上是不是后悔未见得今日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