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如果不是你突然间要飞走,我们应该是没必要这么辛苦的。”
“那怪我咯?还不是你死死不肯松口,非要让我使出浑身解数不可。”东方云梦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好,就连对寻常人而言难以下咽的刮干肉都甘之如饴,理所当然恢复到原来的脾性,笑道,“你说说是怎么个不辛苦法。”
“这些肉虽然难吃,但却可以帮我们补充体力。”说着,李之罔吃下一块刮干肉,“若是拥有充足的体力,我们完全可以直接从这方岩柱飞到下一方岩柱,这样就不用耗费力气再去攀登,省下好些功夫。”
“反正我不管,都是你的问题。”
“行行行,算我的就算我的吧。”李之罔自然而然地搂住她,盯住远方道,“我数了一共有八十九道岩柱,若每扇大门前都有尸骸,那我们还能支撑好几年。”
“虽然我知道你想鼓励我,但应该撑不了那么久的。”东方云梦说着,伸出手来,她的手背上有数个灰黑色的斑点,虽不易察觉,但毫无疑问是身体出现病变的表现,“前几天出现的,一直没告诉你。”
李之罔将她搂得更紧,既是对她又是对自己说道,“别担心,会有出路的。”
东方云梦没有说话,略微拱了拱肩,压制住脏腑深处传来的隐隐疼痛。
此后的半年,他们俩在不同的岩柱上歇脚,敲响大门,将能看见的尸骸全部吃下,周而复始,直到身体浮肿,全身上下都浮现出有如尸斑般的斑点。
“之罔,我应该是不行了...”
李之罔也几乎走不动路,咬牙道,“再努力些,只剩最后几道岩柱了,一定有能上去的路。”
东方云梦强撑着站起身来,却又倒在地上。
李之罔靠过去想扶起她,却也一屁股坐倒在地,起身的力气再也找不回来。
他抓住她的手躺倒在地,望着触手可及的岩壁意识逐渐紊乱。
“人世间最大的惩罚,便是这样吧,能自由地动弹,却要因找不到食物而饿死。”
就在闭眼的一瞬间,他忽然感觉额头被人点了一下,睁开眼来,一个如浮雕上的原住民正看着他。其人四肢短小,头生独角,背有小翅,手拿长矛,没有下半身,取而代之的是像罐子一样的敞口容器。
“你是地上人?”
李之罔发现眼前人的声音竟然是从他的脑海中闪出,而且是用一种他从来未曾听过的语言,却诡异地能够听懂,赶忙点头,随后道,“还请救救我这位同伴的命。”
“她吗?”原住民通过罐子滑到东方云梦身边,扒开她的眼皮看看,从怀中掏出两包药粉来,“将这个服下就行了,也亏你们胆大,竟敢去吃怯魄人的肉。”
李之罔赶忙拜谢,将药粉先给东方云梦服下,又自己服下。没过一会儿,他便感觉身子舒服很多,又向原住民道谢。
“我是泰辉,是此间岩柱的守门卫,此前一直在沉睡,两位到来才将我唤醒。”
“在下李之罔,这位是我的同伴东方云梦,多谢阁下出手相助,不然我二人非死不可。”
泰辉摆摆手,露出一个极为丑陋的笑容,“我已不知多少日子没与人说过话了,救下你们也只是想多说会儿话,倒不必多谢。”
李之罔思忖着道,“我二人路过众多岩柱,并未遇见其他地下人,不知这是为何?”
泰辉脸色一黯,摇摇头,“按规矩,每道门前至少有两名守门卫,这是不可违抗的命令,若没有人,那只能代表他们守卫的大门后的城市已经毁灭。至于我的同僚,在我上次刚睡着的时候,因为无法忍受孤独已经逃走。”
李之罔了然,无论现在所待的岩柱还是之前的岩柱都堆满了尸骸,泰辉口中的怯魄人肯定发动过不止一次进攻,大多数城市为此覆灭,只有少部分坚持下来,却不知为何所有的大门都是紧闭状态。
他便道,“我二人饥渴难耐,不知能否通融让我等进入城市中去歇息?”
“这个...”泰辉沉默稍许,点点头,“我会将这个消息传递上去,至于能不能开,要由耀天女王来决定。”
说罢,他走到大门前轻敲三下,随后又回来,表示自己已将此地发生的事传递上去。
闲来无事,李之罔便拱手问道,“我二人机缘巧合至此,不知地下竟有此般壮景,还想请问泰辉阁下其中历史。”
“你想知道什么,尽且问便是,若是有所知,我不会隐瞒。”
“我想听阁下讲讲方才提到的怯魄人,以及阁下的种族。”
泰辉点点头,沉思片刻,缓缓道,“若要说清,便不得不从地下的最初开始说起。在最开始的时候,地下世界是一片黑暗和死寂,没有任何的光明和生命,漫长的岁月后,圣洁的曜石与肮脏的黑石各自孵化出生命,分别是向往光明的罗黯一族与向往黑暗的怯魄一族,我便是罗黯人,而地上的那些怪物则是怯魄人。”
“可那些怯魄人毫无思想,只凭着本能袭击我们,甚至无法交谈,也能算人?”李之罔疑惑不已。
“怯魄一族是卑劣的种族,他们放弃了自我的存在而以一个整体存活,而罗黯人则各有天性,创造了辉煌的文明。不是他们没有思想,而是主动放弃掉,仅随着黑石的思想行动。”
李之罔闻言,不禁后怕不已,他们见到的所有怪物竟是一个整体!
他知道还有太多的谜团,便继续问道,“还请阁下继续讲讲地下世界的历史,有太多东西在下都一头雾水。”
“罗黯与怯魄从降生便注定是宿敌,但在起初,怯魄人从来不是我们罗黯人的对手,他们被我的先辈们放逐到世界的边缘,只能在黑暗中苟活,直到天上开始下起雨来,不知因何而来,也不知为何从不停歇。卑劣的怯魄人向黑雨效忠,冲破了封锁,屠杀了众多的罗黯人,但即便这样,我们也不曾放弃,努力抗衡着怯魄一族。”
“为了调查清楚黑雨降临的原因,更为了彰显我罗黯一族追求光明的天性,在与怯魄一族漫长的争斗中,我族决定向天际进发。从那一刻起,我族在耀天女王的带领下采集石料,收集玉材,从地下各地修建起人工岩柱,然后再从各个岩柱开始延伸,铺成新的大地。三十二诸天的成效显着,不仅将大部分怯魄人困在地下深处,更使得我族距离地面越来越近,一切都预示着我族才是地下世界真正的主人,只要修出第三十三诸天,我族便可抵临地上。”
李之罔不忍打扰沉浸在族群辉煌往日中的泰辉,但他也明白,如今的状况与所谓的辉煌相去甚远,中间定然出现了转折。
果然,泰辉长叹一声,继续道,“只是这样的美好局面并没有维持太久,那得从一个消息说起。长久以来,我族都认定怯魄人与我族不同,他们崇拜黑暗,喜欢待在地下,我们则崇敬光明,誓要沐浴在真正的阳光下,我们两族既是仇敌,目标也各不相同。但某一天,一个消息传遍了整个世界,有部分怯魄人已经登上了地面。”
“起初,并没有太多人相信,怯魄人只知道杀戮,不事生产,怎么可能会比我罗黯人更快,耀天女王也出面否认,并将传播该虚假消息的臣民尽皆斩首。事态得到了控制,我们继续修建第三十三诸天,就像以往的三十二次,所有人都认定那只是一个假消息,怯魄人只配待在黑黢黢的地下,只有我族才能到达地面。但随着耀天女王的陨落,其灵魂黯淡之后,这一假消息被认定为真实存在。无数岁月以来,耀天女王死后的灵魂都会成为空中的太阳,为罗黯人照亮前路,将怯魄人以光明镇压,而这一位女王却光芒不再,不仅无法成为太阳,甚至连月亮都称不上。连同我在内的所有罗黯人都已明白,那个消息是真的,女王大人的信仰已经崩溃。”
“就这样,罗黯人的事业陷入彻底的停滞,修建起来的岩柱尽皆荒废,万众一心的志向就此消散。往后的历任耀天女王虽然仍肩负职责,但都灵魂黯淡,只能成为繁星,再无法为罗黯人升起太阳,而普通罗黯人甚至出现了堕落为怯魄的现象,无数的城市为此失陷、消亡。这就是地下世界的历史了,简短却沉重。”
李之罔没想到是这样的发展,心中默然,嘴上问道,“那我们现在所处便是第三十二诸天?”
泰辉点点头,“自三十二诸天以下皆是光明常在,唯有上面的三十三诸天黯淡无光,或许一辈子都会是那样了。”
“如果我说,三十三诸天再往上就是地上呢?”
泰辉一呆,无奈一笑,“罗黯人已经再没有雄心壮志,连我也是,我们是只配活在地下的生物。”
李之罔顿时无言,他并非好心提醒,而是想着能通过这个消息好进到城市里,但目前看来却是落空了。
恰在此时,东方云梦醒了过来,他略一拱手,泰辉识趣走到远处,从头到尾没有发出声音。
“我...怎么活下来了?”
李之罔抱住她,将从泰辉那儿得来的情报尽数相告。
“那我们能进去吗?”她转而问道。
李之罔摇摇头,低声道,“依我看来,大概率不行。罗黯人已经丢失理想,不会管我们,要想离开,还得从长计较。”
“若不能进入城市,则我们得先找到回返第三十三诸天的路。”
“沿着原路返回?”李之罔提议道,“我们最开始待的那座废弃城市就在第三十三诸天,回到那儿去说不得能发现新路。”
“不,回到那儿就相当于是重回牢笼,更何况还要面临黑雨。”东方云梦指出一个新的方向,“方才泰辉提及他的同僚逃走了,若是因为孤寂,他多半不会往下逃。”
“你意思,他逃往了第三十三诸天?”
东方云梦点点头,轻笑道,“比起我们来,罗黯人肯定更明白地下世界的构造,说不得除了地下水道和岩柱上的大门外,还有其他路可以走。而且,罗黯人肯定有方法对付怯魄人,我们要问出来。”
李之罔答应一声,让东方云梦继续休息,自己则走到泰辉身边。
“你想知道这个?”头一次,泰辉显出难为情的神色,缓缓道,“这本来是我罗黯人堕落后的丑陋面目,不足为外人说道,但如今我族已是这般模样,我也没必要再隐瞒。罗黯人中部分人因为信仰崩塌,不欲再遵守清规戒律般的生活,选择了离开城市,在野外聚居。我的同僚也是如此,抛下了职守,就为了过上放荡的生活。他若要去追寻同伴,则一定会往东行,在尽头有一处黑雨,因年久失修而地面破裂,从第三十三诸天落下。在黑雨附近有用怯魄尸骸做成的棺椁,你们乘上就可以到达第三十三诸天。”
“在下还有一问,如何能抵御黑雨?”
泰辉一笑,“方才不已经说了吗?怯魄向黑雨效忠,若是以他们的尸骸遮掩,则可畅通无阻,只是要切记,此法虽有益处,但却无法长久。”
李之罔拱手相谢。
虽然预料到耀天女王不会答应他二人进入到城市中,但等这一消息传过来还是花费了一月之久。尽管无法进入,却还有个好消息,那便是泰辉在此前一并向上级申请了粮食诉求,送过来足够他二人吃食数月的干粮。
而为了回报泰辉的帮助,李之罔和东方云梦在这一月极尽所能地满足了他的欲望,那便是陪他聊天,将地上世界的所知所闻尽皆相告,以满足他无法身临的遗憾。
“泰辉兄,今日我二人便要走了,愿来日再有相逢之日!”
泰辉惆怅地挥挥手,“我还会继续待在这儿,两位若是再归,来此处便可。”
李之罔和东方云梦对视一眼,皆向其作礼,随后振翅往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