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陛下来魏国公府,见魏国公,最后一面。”
林昊在说这话之时,不仅再三停顿,还咬字艰难。
而那比现在的徐辉祖看上去,多了一些青涩,依然叫做徐允恭的小伙子和徐增寿,以及徐妙云和徐妙锦二姐妹,在听到这话之后,也是面露心痛与不忍之色。
“爹!”
“爹是累了吗?”
徐妙云牵着的那位,不过七八岁的小姑娘,松开徐妙云的手后,就来到徐达的身边,伸出她的小手,温柔的抚摸着徐达那苍白且沧桑的脸颊。
徐达艰难的说道:“妙锦不哭,妙锦说得对,爹只是累了。”
徐达话音一落,别说是徐妙云了,就连向来严谨的‘徐允恭’,都眼里有了明显的泪花。
朱元璋站在屏幕之外,看着这一幕,也是瞬间就红了眼睛。
他万万没想到,史上第一位从南统一到北,打得蒙元变北元的大帅,竟然病成这样。
霎时间,现在还正当壮年的朱元璋,就已经感受到了时间的‘威力’。
朱元璋在有此感慨的同时,还把目光集中在了小徐妙锦的身上。
那个时候的徐妙锦,虽然只有七八岁,但也看得出来,她长大之后,一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七八岁的徐妙锦,就已经非常的懂事。
他从小徐妙锦的眼里看出,她只是在故意装不懂,故意帮徐达撒这么一个,代表着美好希冀的谎言!
“允恭,还在这里站着干嘛?”
“还不快去宫里通知陛下?”
林昊话音一落,徐允恭点了点头之后,就要翻身上马,直冲皇城。
可还不等徐允恭爬上马背,刚还虚弱无力的徐达,突然就目光如炬的同时,还用下达军令的语气道:“不许去!”
“咳咳!”
徐达刚说完这三个字,就又有些上不来气了。
紧接着,徐达又看着徐允恭道:“爹是为人臣者,就算爹和陛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但那也是私下里的关系。”
“哪有臣让君来臣的家里看臣的?”
“君主动来臣的家里是恩典,臣派人去让君来臣的家里,那就叫做犯上。”
“送我去皇宫,爹要去拜见陛下。”
“爹要把这大明的五军兵符,还给皇帝陛下!”
“臣要去交旨,臣要去请罪啊!”
“臣,不能......”
说到这里,徐达只是眼睛那么一眨,一滴眼泪就顺着他的眼角而下。
紧接着,他就闭着眼睛,轻声说道:“臣,不能再替他看守北疆的国门了。”
“咳咳!”
“咳咳咳!”
就徐达那咳嗽都没有力气的样子,别说是他的儿女们了,就连抬他的家仆都心痛到暗自落泪。
而画面之外,
来自于洪武六年的朱元璋之魂,见徐达在临终之前,都是那么的恪守君臣本分,那么的公私分明,直接就愣在了那里。
他只是眼睛那么一眨,眼泪就顺着眼角而下。
只不过,这里并不属于他的时空,他连把眼泪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眼泪,在距离地面不足厘米之时,就瞬间消散了。
可那还躺在洪武六年的夜里的朱元璋之身,却是早已用自己的眼泪,浸湿了他的枕巾。
“天德,天德啊!”
“你这是何必呢?”
“都这时候了,别那么公私分明,别那么折腾自己,老哥哥该来看你啊!”
朱元璋伸着手,就要往画面而去。
要不是他没办法通过这个画面,去往属于他的未来时空,他真就恨不得冲到徐达的面前去。
可当他这本就是半透虚无的手,划过那块虚拟大屏之时,他才知道他只是在‘水中捞月’而已。
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他,唯有看向那被徐达叫住的徐允恭。
“别愣着了,这时候就别听他的了。”
“可不能让咱见不到你爹的最后一面啊!”
“......”
朱元璋话音一落,他就又把目光集中在了,躺在床板上的徐达身上,还满眼的希冀与后怕之色。
他希望未来的‘老朱’,可以得知此事,可以尽快见徐达一面。
与此同时,他也害怕这真就是最后一面了。
当然,他最害怕的,还是他连徐达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也就在朱元璋如此思索之时,画面中的林昊,就直接看着徐达怒斥了起来。
“这个时候,还讲这么多虚礼干嘛?”
“就凭你为大明立下的汗马功劳,就凭你为他朱元璋做的那么多事,他如果还计较这个,他就不是个东西。”
不等徐达做答,林昊就瞪着徐允恭道:“快去!”
“你要是去晚了,你们的皇帝陛下,不会怪你们的父亲回来了不去拜见他,而会怪你们因为这些个虚礼,害得他没办法见兄弟最后一面!”
画面之中的林昊话音一落,画面之外的朱元璋,就面露气恼之色的同时,也坚定的点头‘附议’。
他责怪林昊说他如果计较这事,就不是东西!
但他也认可这句话,就连他自己都认为,如果未来的‘老朱’计较这事,就真的不是个东西!
只不过这话被人说出来,那这说话的人,就犯大不敬之罪了!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林昊在乎这大不敬之罪,他就真的见不到徐达的最后一面了!
想到这里,朱元璋看着画面之中的徐允恭,朝着皇宫的方向飞奔而去,这才还算欣慰的松了一口气。
“走,”
“回魏国公府!”
林昊见徐允恭已经去了皇宫,忙吩咐徐增寿和徐妙云道。
他们点了点头之后,就让马车快速驶了过来。
很快,徐达就被抬进了马车。
紧接着,林昊也一下子钻进了马车。
也就在此刻,画面就来到了马车之内。
林昊就这么坐在边上,紧握着徐达那露出被子的手。
片刻之后,徐达那苍白的手,和苍白的脸,就有了一些活人的颜色。
而刚才还面色红润有光泽的林昊,却是像极了‘大病初愈’!
朱元璋看着这一幕,脑子里瞬间就闪现了,林昊握着被打得半死,也冻得半死的朱允炆的手,然后看着像极了‘健康互换’的一幕。
当然,还有林昊抱了一下奄奄一息的小狗,小狗就苏醒过来的一幕。
“难道他真的......”
不等朱元璋往细了思考,徐达就再次睁开眼睛道:“林老弟,谢谢了。”
“如果不是你来北平接我,和我一起回京,我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来。”
林昊淡笑道:“你是我哥呀!”
“别这么说,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徐达淡笑道:“兄弟,你让我多活了两年多,已经够好了。”
“我知道,如果没有你,洪武十七年,我就该死了!”
徐达话音一落,站在画面之外的朱元璋,当即就眼前一亮
“这是洪武十九年末,或者洪武二十年初?”
朱元璋想到这里,瞬间就想起了,可以定为关键转折之年的‘洪武二十年’。
就他目前所掌握的信息来看,他就是洪武二十年变成林昊撵不走的‘哈巴狗’的。
就在不久前,林昊又说他的转变,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有一个缓缓转变,再突然巨变的过程。
朱元璋想到这些线索之后,就有了一个他觉得八九不离十的推断。
那便是,徐达或许在这其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也就在朱元璋如此思索之时,画面之中的林昊,又似有自责的说道:“我也不全是为了你,我想你多陪陪我。”
“这么些年,走了太多的兄弟了!”
“只可惜,我本事不够,连让你过完这年,看到洪武二十年的太阳,都做不到!”
林昊话音一落,先是长舒一口气,然后就擦了擦他已然湿红的眼角。
也就在此刻,徐达却是一把松开了他的手,并把自己的手缩回被窝里。
“够了!”
“我生于至顺三年,已经快五十五了,老天爷已经对我够意思了。”
“再说了,我军功可万古流芳,家里也儿女双全,还有你这么个兄弟。”
“我的人生很圆满了。”
说到这里,他又用深邃的目光,看向林昊道:“兄弟,只是苦了你了。”
“你要走的路,是一条越来越孤苦的路!”
“以后,你要是坚持不住了,就来我坟前和我聊聊!”
“那时候的我,虽然不能和你说话,但却可以和你的心交流!”
“如果我有在天之灵的话,我支持你,陪着你!”
“这汉家江山,是我们这一批人,从敌寇手里夺回来的!”
“咳咳,咳咳咳......”
林昊听到这无力的闷咳之后,又赶忙从被窝里,掏出他那又有些冰凉的手。
可是这一次,徐达却一下子挣脱开来。
他看着林昊,严肃说道:“我一个将死之人,没必要了。”
“我已经到了应天,就凭这口气,我也能坚持到老哥哥来看我。”
说到这里,他又看着林昊,用嘱托的语气说道:“兄弟,这汉家江山是我们这批人,从敌寇手里夺回来的。”
“你守好了呀!”
“可千万千万不能,再让敌寇给剁了!”
说到这里,突然就激动起来的徐达,只是眼睛一眨,就流下了眼泪。
林昊忙安抚道:“哥,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守护好这片汉家江山。”
“你别再说话,也别再激动了。”
“你能行的,你能坚持到他来的。”
徐达微微的点了点头之后,就不再说话,只是闭着眼睛休息。
朱元璋看着闭着眼睛养神的徐达,眼里当即就闪过一抹‘神秘’之色。
“天德洪武十七年就病得快死了?”
“是他林昊让他活到了现在?”
“是医术好,还是他真有这‘健康互换’之能啊?”
“还有,天德为什么也会和他林昊的师父张邋遢,说一样的话?”
“他为什么会越来越孤苦?”
“天德又为什么觉得,他林昊可以替他守护好汉家江山,不让外敌夺了去?”
“天德到底知道些什么?”
“难道,他也把什么秘密,带进了棺材里?”
已经从徐达将去的悲痛中走出来的朱元璋,开始分析起了徐达的话。
可他越分析,就越觉得徐达也神秘兮兮的。
不等他往细了思索,画面中场景,就切换到了魏国公府,徐达的病床之上。
徐达就这么看着架子上的甲胄发呆。
甲胄依旧充满着活力,可他这个甲胄的主人,却已经快要不行了。
“天德,天德。”
“咱来了,咱来看你来了。”
房门推开之后,只是穿着一身布衣的朱元璋,就快步来到了徐达的身边。
来自洪武六年的朱元璋之魂,也是第一次见到未来的自己。
“这是,洪武十九年末的咱?”
“才十三年不到,怎么也苍老了这么多?”
“这十三年不到的时间里,咱都经历了什么呀?”
来自于洪武六年的朱元璋,看着洪武十九年末的朱元璋,直接就惊呆了。
现在的他,身强力壮如青年,去个青楼,还能成功的从年轻人的手里夺走花魁。
而画面之中的朱元璋,比起奄奄一息的徐达,自然是神采奕奕,可要是和现在的他相比,真就是狗看了都摇头!
头发白了十之七八不说,眼角的鱼尾纹,还极为的明显!
“仅是辛勤操劳,十来年的时间,就能老成这样?”
“不经历个十次八次生离死别,能老成这样?”
“......”
想到这里,朱元璋又突然心中一紧。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想到了,他认识林昊的那个梦。
那个梦不仅让他知道了林昊的存在,还预示着他家妹子和他家标儿,都会死在他的前头。
“难道,”
“难道咱的妹子和标儿,连洪武十九年都没有撑过去?”
他不确定马皇后和朱标二人,是否全部都没有活过洪武十九年。
但他却可以肯定,他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必有一个死在了洪武十九年之前。
如若不然,他绝不会在十三年之后,就老成这个样子。
他有信心凭借这靠梦境预知未来的本事,改变任何不好的未来。
可唯独就是人的生老病死,不是他想改变就能改变的。
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就是让他们尽早开始保养,可这也并不能完全保证,他们就一定不会死在自己的前头。
想到这里,朱元璋整个‘魂’都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