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束昼光倾泻而下时,望枯陡然失声。
又怕疼似的,不由阖上双眼。
可预料到的“疼痛”、“寒凉”、“灼热”都未如约降身。
望枯只知,眼前有一片清影遮挡。
似一叶菩提,似落湖片羽,似窗棂卷帘。
最后,望枯皱着眉睁眼,却看到了一只大手。
他背着华光,身姿伟岸。
虽是看不清脸,望枯也笃定。
是风浮濯从风里回来了。
是他替望枯捱了这一痛。
因此,他踉踉跄跄。
却也缓缓躬身向望枯。
他不好。
面庞是,神色是,背脊是,四肢是。
要么沾染着血,要么附着灰屑,要么便是生生剜走一块,淌着黑血,狼狈之至。
但风浮濯还是风浮濯。
痛不言说。
至少回首时,永远温柔和煦。
他缓慢开口。
“望枯。”
“曾听闻,成神多苦。”
复而喟叹,身上的疼,竟嵌进了眼里。
“你又消瘦了……我虽迟了,但幸好,我还是来了。”
——他都知道。
望枯两眼茫然,却紧紧盯着他。
心悦之事,不可名状。
但她好似在眼前的人马倥偬中,从贲张血脉中,悟出了答复。
动心确为瞬间之事。
长久不见,便难捱心口的瘙痒。
日日相见,又时常忘了他的存在。
而今阴阳两隔后,四目再对。
忽地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甚至忘了自己是何时走了力气。
她只是拉过风浮濯的衣袖,倾身而去——
她是喜欢风浮濯的。
喜欢到恨不能水乳交融。
只得相拥,缠绵,唇舌交战。
风浮濯心头一惊,却从不会推开她。
今时今刻,陪她醉个彻底。
……
待到望枯吻够了,那一昼光也散去。
她还在停仙寺。
风浮濯还在她身前。
除此之外,便空无一人了。
风浮濯颤颤巍巍扶起望枯,又声色喑哑,后退两步:“我原先被休忘尘困在棺椁里,人间的香火救了我一命,我便逃了出来,不知……”
不知人间已成炼狱。
仍是迟来了。
望枯眉头一攒,凑近看他:“银柳后退什么?”
风浮濯低眉顺眼:“……佛堂前,与礼不妥。”
望枯:“如今知道不妥了,适才为何将我舌头也咬破了?”
风浮濯不由正色,捧起她的脸颊:“望枯,张嘴。”
望枯却偏过头,咬住他的指节。
风浮濯身形一僵:“脏,不可,若是气恼,我来……”
望枯却踮脚在他唇角啄了一口:“银柳,我好想你。”
星眸熠熠,可挂天边。
风浮濯微微踉跄,轻轻遮住她的眼,却将怀里人搂得更紧了,声音放的轻:“……我也是。”
唯有无情人才会贪念露水情缘。
那夜的颠鸾倒凤后,却让她等了如此久。
风浮濯早已悔了千万次。
悔自己无能,恨自己没用。
便是整个世道作舟,也担不起他的想念。
望枯却要报以如此好看的“景致”,他自当受之有愧,只好悄然藏好。
望枯拿开他的手:“银柳,这人间只剩你与我了么?”
风浮濯一俯仰,一凝神:“是了。”
“既然我成神了,银柳也回来了,就定有可乘之机。”望枯翩然自转一圈,“我如今可有什么不同?”
风浮濯两手虚虚拢在一旁——唯恐望枯会跌倒在地。
他不假思索:“很美。”
望枯:“不是问这个,是问我成神了可是有何不同?比方说……眉心多了个印子之类的?”
风浮濯认认真真打量一番:“并无。”
望枯泄气:“那我当真成神了么?”
风浮濯一眼洞悉:“嗯,根骨变得硬朗了,筋脉里的灵力很丰沛,寻常人都找不到弱点。”
望枯歪头:“那我为何成神了呢?”
风浮濯一板一眼:“只因望枯是这个世道的救世主,天降大任,自会成神。”
望枯:“可眼下,百姓也不见了,天上地下只剩我与银柳二人。况且,适才休忘尘见我成神,颇为讶异,应是有悖他的初衷了……总觉得哪里不大对。”
风浮濯异常平静:“依望枯看来,是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望枯走走停停,昂首踱步,“我到底是该救,还是该毁呢。”
谁知,后头传来一个闻所未闻的声息。
“该救。”
风浮濯一把将望枯护在身后。
那人更近三两步,腰间银铃轻响,爽朗大笑:“你们都不认得我,又何必仓皇防备?”
风浮濯声冷:“既不认得,就更该防备了。”
望枯从他身后探头。
这人江湖气重,头戴箬笠,衣裳拼凑,面容被破布遮挡,实在没有好坏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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