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
三人刚刚走出城门,后面便传来一阵呼喊声。
“哒哒哒”
一名大约十二三岁的归义郎赶了上来。
麦思德见了便诧异道:“萧雷怎么来了?”
原来,此人叫萧雷,今年十三岁,但身形已经与十五岁的少年差不多了,他也是为数不多被安排在十五岁班级的少年,老家是怛逻斯的,父亲是木鹿城的一名官员,跟随其父来此读书。
这样的人自然无须什么农忙节,这几日正好放松歇息,怎地追了上来?
萧雷虽然只有十三岁,但无论是学识还是武艺都是出类拔萃的存在,还是他们这个班的班长,这样的人麦思德也不敢得罪,只得停了下来。
萧雷骑着一匹栗色大马,骑刀、弓箭俱备,原本在他这年纪是很难拉得动五斗力骑弓的,但他不但拉得动,准头竟然还不错,让麦思德等人十分佩服。
只见萧雷笑道:“我父亲是税务官,这次秋收之后就要收取田赋了,就让我跟着你等下乡看看,一来看看收成,顺便也协助你等收割,二来嘛,也了解了解乡下的情况”
这些人入学都才半年,汉话虽然学了,但显然不太流利,萧雷则不同,他汉话、契丹话、突厥语、波斯语都精通,时下自然说的是波斯语,这一点也让麦思德等人异常佩服。
原来,虽然名义上叫归义郎,准备向古拉姆、马穆鲁克看齐的,但律庆后来一想,干脆将正常学校也一起合并了,有他这样的正宗“契丹人”在里面,多少也是一个影响。
他父亲是木鹿城的税务官,麦思德等人也不敢得罪,只得说道:“那好吧,我父亲年纪大了,弟弟妹妹又年幼,恰好缺少帮手,届时你可莫要喊累”
他说的自然是玩笑话,可不敢让税务官的儿子帮着他收割,不过拉拢他罢了。
萧雷却正色道:“那是自然,不瞒你,三年前我才十岁,不但帮着收割过麦子、棉花,皮牙子,还帮忙种过地,虽然不算是老手,但也不陌生”
说着扬起了自己的双手,只见其上布满了老茧,一个税务官的儿子竟然如此,虽然那多半是因为练武带来的,但这样的双手干起活来显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麦思德便笑道:“那敢情好”
四人便一起出发了。
对于这些归义郎,归义堂也不是任其空手离开,而是为他们准备了干粮,每人一个水囊、一张馕饼,此去捷詹还有两百里,沿途就要靠着这些东西支撑,至于马匹,累了就停下来让其自己吃草饮水。
麦思德见他随身携带的也只有水囊和馕饼这心里也捣鼓开了,“以前这里的包税官可是将粮税包给乡下某个与他亲近的巴依老爷,从不会亲自下乡检视的,而乡民为了巴结巴依老爷,有时候甚至会付出五成半的粮食”
“多出来的粮食就是巴依老爷自己的了,何况他自己还无需交税,平时乡亲们都过得紧巴巴的,眼下我等每年只需缴纳两成的粮税,还是官府直接收取,日子那可是好多了,但从来没有见过税务官这样的大老爷的儿子亲自下乡参加劳作的”
四人向捷詹疾驰而去,归义堂的女生虽然不会像男生那样操练严格,但也就是内容轻松一些、简单一些而已,骑马更是必须得,加上归乡心切,几人决定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捷詹。
夜半,他们也没有休息,由于还有穆娜在侧,几人就在半路生了一堆火,迷迷瞪瞪围着火堆熬了一夜,天色刚一亮就又出发了。
抵达村落时已经是次日晚上了。
波斯人对捷詹河流域的开发已经上千年了,捷詹河流到这里,河水早就被引出了几十条水渠,大量的村落就坐落在水渠附近。
一个大约三十多户的小村落,清一色土坯房、平顶,顶部就是用那种泥土混合麦秆糊上去的,条件好一些的则使用了石板,主梁自然用的是梣树。
中亚一带,由于缺乏树木,从一千多年起村民们就在房前房后和田埂上种植梣树,以前还是在官府命令下种植,渐渐地除了上缴“木材税”,多余的还会自己用来制作木板和家具。
当然了,时下西辽国已经废除了木材税,需要的话则会采取收购的方式,自然又减轻了他们的负担。
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院落,几间正房,一间牲口棚,房后种着蔬菜,前院种着梣树,葡萄酒纵横交错于其上。
得知前来的是木鹿城税务官的儿子,麦思德的父母吓了一跳,正要烧鸡宰羊,赶紧被萧雷止住了。
“大爷、大娘,不用了,我这馕饼还剩一些,喝点菜汤就行了”
再看时,只见麦思德的父确实有六十多岁了,母亲却只有四十上下,原来他的父亲以前还是村落里一座简陋清真寺帮忙的,故此以前还娶了两个妻子,麦思德的母亲十年前就病死了,现在的母亲则是他的“二娘”,弟弟妹妹也是二娘生的。
在萧雷的强力坚持下,麦思德的母亲只好只煮了一锅菜汤,当然了,显然在里面加了一些鸡蛋,也比平时多加了一些胡麻油。
看到萧雷如同他们一样啃着馕饼喝着菜汤,这家人显然被惊到了。
不过,他们一家人饭前进行了祈祷,而萧雷并未参与,麦思德的父亲看他的神色显然有些不寻常,这一切萧雷自然也见到了,不过并未在意。
饭毕,萧雷主动找到了在院子里闲坐的麦思德父亲。
“老伯,一向可好?”
“托扎兀惕汗的福,还不错”
“不错?”
萧雷笑道。
“据我所知,以前这里可是五成的赋税,不但如此,收获时粮食要全部交到巴依老爷那里,入库后才能向其申领剩下的一半,每次申领时能够拿足五成的时候并不多”
“就算拿到了五成,抛去粮种,要养活一大家子也不容易啊,每年还有三个月的强制劳役,还有人头税、牲口税、木材税,若是遇到荒年就要将田地抵押给巴依老爷,几年下来大量的田地实际都被巴依老爷们拿走了”
“不错”
老爷子依旧沉默不语,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声。
“呵呵”
萧雷依然并未在意。
“以前,村民们名义上每户至少有二十亩各类田地,我大辽国接手后将多余的田地从巴依老爷手里拿出来分给村民,时下每户至少有二十亩了,加上只有两成的粮税,官府每年还以平价向你们购买粮食”
“这日子显然不能用不错来说吧”
“是是是,托扎兀惕汗的福,却是比以前好多了”
老爷子依旧不冷不淡。
萧雷无语了,不过还是继续说道:“老伯,自从分田后村里巴依的情况如何?”
这次老爷子倒是没有推脱。
“阿布德还不错,不过他家很少自己种地、收割,还不是跟往常一样我们帮其弄的”
萧雷心理一凛,“这是为何?难道他在村里还是说一不二的人?”
“那是自然,他的兄弟是清真寺里的毛拉,看在他的面上我们不得不帮他......”
正说着门外来了一人,麦思德家周围只有一圈木栅栏,最多一米高,那人上半身都露在外面,约莫二十多岁,衣着光鲜。
老爷子一见那人便站了起来。
“少爷”
那人瞥了一下,见里面多了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还显然不是一个波斯人,便恶狠狠的问道:“这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老爷子正想说出萧雷的真实身份,却被后者阻止了,轻声说道:“就说是麦思德的归义堂同学,前来帮助收割的”
老爷子只得说道:“是麦斯欧德的同学,到乡下来玩的”
那人喝道:“陌生人?怎地不到清真寺报备?”
老爷子陪笑道:“归义堂的,我还以为不用呢”
萧雷忍不住了,“大辽国那条规定要报备?”
那人见他一副契丹人模样,也不敢当面顶撞,愣了片刻后又恶狠狠地看向老爷子,“算了,明日你们全家先帮我家收割,一早就要到,可记住了?”
老爷子赶紧点点头,“记住了”
那人走后,萧雷问道:“眼下已经是大辽国了,为何他家还如此嚣张?”
老爷子沉默了一阵,一旁的麦思德率先说道:“村民们大多不识字,而婚丧嫁娶都要经过清真寺,虽然国家明文规定不准村民向寺庙捐献财物,但大多数村民还是不得不这么干”
萧雷点点头,“难道离开了清真寺就什么也干不成了?”
麦思德冷笑道:“谁说不是呢,按照寺庙的说法,不但婚丧嫁娶这样的大事都要以真主的名义进行,举凡开耕、收割、灌溉、杀鸡宰羊、伐木都要有他们在场诵经方可......”
“别说了!”
老爷子赶紧阻住了他。
萧雷看向麦思德,“为何他只找到了你家?”
“不会的,他还会去马茂德家、穆娜家”
“难道是因为只有这三家出了归义郎?”
“不错,特别是穆娜家,她是女子,以前在我们村里女人是不能抛头露面的,现在好了,不但成了巴依家的眼中钉肉中刺,还成了村民嘴里的笑柄”
萧雷点点头,“如果没有了巴依老爷和清真寺会怎么样?”
麦思德说道:“那敢情好......”
“叫你胡说!”
老爷子一巴掌扇了过来,麦思德躲避不及,顿时一阵脆响传出。
“阿爸!”
老爷子看了看萧雷,“刚才是他胡说,少爷莫要见怪”
萧雷笑道:“我哪里会见怪?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要说明,麦思德既然成了归义郎,那就是国家的人了,您可不要随意打他”
老爷子这才有些凝重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