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下毒的人拿出解药。”
阿靖的话如同一根刺扎进心里。
她想过找解药的艰辛,却不想有人送上门来。
看到傅蓉拦在她的必经之路上,江月毫不意外,今日心神不安,苏嬷嬷早就等在门口。
拉着她就往傅府中走。
许久未回,傅府里繁荣不再,多了几分萧瑟和衰败。
从前丝竹嬉笑声,如同成了一片寂静。
“苏嬷嬷……”
“小姐在院子里等着你。”
江月糊涂了,
进了花厅,就看到一个女子被许多陌生的婢女簇拥着站在花丛前。
江月微微抿唇。
急忙就要行礼:“小姐妆安。”
腰枝还未完全弯,就被傅蓉托着站直了身子,亲热的拉着她的手,满嘴的嗔怪:“又没旁人,何必做这样的虚礼,这府里也算你半个娘家,哪里有回娘家还这般注意规矩的。”
“小姐莫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我担不起。”
江月没想到多日不见,傅蓉上来第一句话就这么让人难捉摸。
傅蓉毫无察觉,目光落在江月脸上,盈盈笑意带着别样的探究:“这些日子你和夫君日日在一起,可有什么稀罕事?”
江月心头一跳,下意识心虚的想到萧云笙。
嘴上淡淡摇头。
“并无。”
见傅蓉露出一丝冷笑,隐隐觉得不对,又说不出来,只想赶紧离开这里,还没开口又被傅蓉捏着手腕拉进了些,指着她的头嗔笑连连:
“我还没和你说什么。你这人怎么头上就出这么多汗?”
这话一说,连上来添茶的苏嬷嬷都忍不住多看了江月一眼。
果然见她面上汗津津的,一张小脸煞白的。
“正巧,来请平安脉的医官来了,不如一起给你看看。”
苏嬷嬷伸手刚要安排,江月急忙拦下到底还是眼睁睁看着医官坐在眼前。
隔着帕子捏着傅蓉的手,连连点头。
这边切完脉象,就絮絮叨叨的叮嘱了许多。
左不过都是一些需要注意的忌口的东西。
可提起笔,却又忍不住开口多说了几句:
“将军夫人既然有了身孕就不要心神不宁,惶恐不安,对于养胎并无好处。务必要让自个心情愉悦,才是养胎根本。”
傅蓉懒懒摆手,脸色并不怎么好看,打发医官给江月看诊。
江月手在腿上缓缓收紧,却没有抬起来的意思。
“这几日睡眠不好,上了火,请医官随意拿些药给我吃便是了。”
见状,医官也不强求,开了适应天气调理去火的方子叮嘱完就走了。
傅蓉低头盯着她笑:“怎么好端端休息不好上了火?莫不是……日日和萧云笙苟且?”
“小姐怎么好端端的就心神不宁了?”
江月完全是下意识的问出来话,在她看来,傅蓉没什么该发愁的事
傅蓉眉眼微眯,对她愈发大胆的性子不满。
“也是,别说你,就连我心里都有些不安呢。时局动荡,接二连三的出事。每个人都是这汪洋大海里的小舟,不小心就翻了船,说不定,明日连萧家都不保了。”
傅蓉不咸不淡的开口,手中拎起一颗剥好的葡萄喂到唇边,又拿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唇角沾染的红色汁水。
勾了勾手一旁的苏嬷嬷,喊了个丫鬟将准备好的东西递了过来。
“我替你求了个生子的符咒,这个庙里的符很灵的。”
丫鬟是从前傅府江月的熟人,看着她挤出笑将那花签递过来:“咱们小姐一早就上山了,刚求到就马不停蹄的送过来,只希望能保佑你肚子里也能早些怀一个孩子。江月,你莫要忘本。”
“不过是个丫鬟,对你抬举,你也不能忘了自己de身份。”
“若不是萧将军云笙非要留下你,萧老太君是无论如何不会允许你那样身份的人留下。这都是我亲耳听见的,”
“血脉为重,后面不管迎哪个府的千金,以将军的身份,一个不知生母是谁的孩子,对他如今来说,什么波浪都翻不起。”
江月站起身,实在没耐心听这些冷嘲热讽,“若只说这些,我没时间听、”
转身要走,傅蓉面色一闪而过的阴冷,又很快掩住不见。
“不,我找你来,是为了夫君身体里的毒。只有我才能救夫君,那毒也只有我有办法,只要你离开萧府……”
江月停下脚步,心里念头叫绕着她在骗人,但身子不受控制,也不敢去赌那个万一。
……
回到府里。
江月揉了揉脸,想要快步溜回住处。
“站住。”
萧云笙凉凉开口,江月向里走的脚微微一顿。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是就是这样的语气,莫名让人觉得担忧。
“我等了你许久,醒来没看到你,很慌。”侧神望去,见他一面将发带摘下满头的发丝落下,倒是将浑身那芒冷硬的气息削弱了不少。
因为受伤,脸色如纸的白。
江月顺着他的动作将目光落在他的指尖。
微微卷的发盖住了大半面容,若不是常年征战肃杀的气息,让人注意被他过于高大的身高和他这样的样貌做个探花郎绰绰有余。
许是精神不太好。发尾处打了几个结。
“你来。”
江月挪动着脚步,到了他身旁。
萧云笙用手梳理了几下,缠绕的愈发严重。
江月看着,袖中的手指微微缠着,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忙。
一闪而过的亮后。
那一节发被他不知从哪抽出来的匕首斩断,摇摇晃晃的落在地上。
就连江月都被惊的瞪大了眼睛,声音成了变了调的惊呼:“将军。”
萧云笙捡起那一截发来,手指上下纷飞,很快将断发打成一个结递了过来。
从未有过的郑重其事:
“结发为约,真心为誓。以我这双眼,这双手立誓,我想将你留在身边的那些话,也和其他无关,只有真心。”
江月默默盯着递到眼前的那一缕发,眼底流露出不可置信,喉咙咽了咽:“断发,乃是大忌。”
萧云笙眉眼一垂,半响后竟然笑了起来:“我父母皆不在世,百无禁忌。”
见江月迟迟不动。
萧云笙轻笑着将那发丝放在她的手心里,缓缓握住:“你不用感到有压力,也不用对我做什么,你和平时一样对我就好了,只是,不要拒绝我,也不要疏远我,更不许离开我。”
五年,十年,二十年……
那发丝在手心里,明明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却压的江月没由来的心里震了震。那一震就像萧云笙拿了一块砖刚好敲碎了她原本硬下来,准备好的一切说辞。
让她方寸大乱。
江月缓缓抬头,白瓷般的面孔上露出茫然和无助:“一颗心,到底可以分给几个人?”
江月说着,忍不住红了眼圈:“我的身份,还是配不上。”
她话里没有带一丝埋怨和委屈,只有点点的后怕,可落在萧云笙的耳朵里却让他心头一痛,忍不住撑着身子将她拉进了些,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泪。
“是我没护好你,才让你如此多心。身份不过是身外物,没什么配不配,只有真心愿不愿意托付。”
江月咬着唇,这些话她等了那么久,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却注定要辜负。
只觉得万般该死。
更是涌出无限的自责。
明明做错事的永远不是将军,偏偏受到伤害,牵连的都是他。
眼见江月哭的愈发伤心,就连唇色都惨白了许多,萧云笙脸上看不出同样的愧疚,只有一汪潭水般的沉积。
“莫要哭了。还好知道你这是为了我,不然看你为了其他男人哭,我只会嫉妒的要发疯。”
江月听着他这土匪般的言论,又气又羞,倒是真的止住了泪。
“和我走吧,萧家也好,京中也罢,都不要了,就你和我。”
“走?”
江月的泪挂在脸颊上,怔楞的看着萧云笙,只怀疑她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听错了话,还是萧云笙知道她要离开故意说的试探她。
“是,就你和我,离开后我不是萧将军,世上只有萧云笙和江月。”
萧云笙抬手止住了要开口的阿靖,用指腹轻轻捏着江月的鼻子,温声道:“从此,只有你我过平常生活,可好。”
骂名他去背。
自责他去承担。
反正他这一生背负的,欠着萧家的,早就那么多次出生入死之间还清了。
他也该为自己活一世。
他体内的毒,早晚会发作。
只是他想自私一点,好好贪恋过好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
哪怕下一刻死了。
萧云笙早年读书,见到为了不连累心爱的女子从此冷落,远远避开,减少伤害。
可他尝试过只觉得这都是狗屁。
什么远着,冷着,不过是多一重的伤心。
还不如多些在一起的记忆。
拥有过总比怨怼一世要好得多。
“我什么都能放弃,只有你这件事,放不下。”
他虽脸色淡,但像个怀春的青年,脖子和脸都滚烫的,这些肉麻兮兮的词也能从他口中说出。
江月心神激荡,紧紧攥住袖子,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那黑瞳清澈见底,只倒印着她,只将她一人揽入眼底。
江月心不受的狂跳。
可她没法直接开口问,也不敢再萧云笙对视。
萧云笙是妖孽,那双眼眸漆黑似潭,是能吃人的,看着就让人不由自主深陷其中,乱了心神,忘了理智。
江月眼睫轻眨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您这样,什么都没了。甘心么?”
“有你在身边,便抵上世间万物。”
只是短短的、轻描淡写的一句,就让她的一颗心陷入柔软泥沼。
有人愿意放弃荣华富贵功勋身份陪着她
心里挣扎想要挣脱,可她却不由自主沉沦进萧云笙许诺的未来里。
又喜又悲,纠结不清。
萧云笙轻叹一声,用手轻轻搭在她的额发上指腹轻柔的摩挲着,好似这样就能安抚她心里的不安。
可一碰到怀里的人,他反而先心底一紧,有些离不开这种感觉。
掌心落下的位置,犹如雨后潮湿钻出了春芽生发似的痒,钻进了心,让他如同上了瘾。
“你没寻到我留在树下的东西,对么。”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江月茫然点头,却才知道果然和她猜的那样,山庄小院树下,萧云笙留了东西,还是李婶托人送东西来时说了一句,只说院子里的土都翻过了,是萧云笙亲自埋了什么在院子。
只是可惜她再没找到机会去寻。
“等离开这里,我同你一同去找,你见着了,就能懂的心意,你爱听故事,更爱听我的过去。届时我将关于我的一切都告诉你,你可愿意?”
离开。
这么一说,江月心里又升起好奇。
还说的这么笃定。
难不成那里头装着什么瞄写她和萧云笙前世今生的戏文,只要她看到就想起,前世种种。
江月想着,又露了些笑意。
左不过她也是要离开的。
到时候就能一探究竟。若是这戏文编的不好,她开始不会轻易放过萧云笙的。
江月心里压不住涌起一股浪潮,推着她想要点头,却克制着,小心翼翼从心里伸出一只触手试探。
“什么时候。”
江月喉咙有些干涩,说出话低哑的自己都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难听,倒像个蛤蟆似的,这人只怕又要笑话她。
果然念头刚出,萧云笙就哈哈笑出了声,等笑的眼泪都累出来,才正色了几分:
他还记得没点蜡烛的那晚,江月的泪却被他清清楚楚的看着,落着,痛着。
记得江月那故意说来刺激他赶走她的话。
哪怕她是为了保护他,也难免自责。
他的确忘了问一问这丫头。
问一问这丫头的意见。
“等安顿好我娘后……”
“只要你愿意,我都听你的,带着他们也行。”
她记得大事,将摇摆的心脏重新拨拢拉回胸膛。
江月垂下眼帘,手心里攥着的裙子早就被汗水印出了痕迹,她用指尖抚平,就像安抚心里的不安。
萧云笙勾了勾唇,抬起一只手,将她的脸轻轻压向自己肩膀。
江月在他靠近过来的气息中怔了一瞬。
萧云笙的肩好宽。
江月心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那种如同在山里晨雾般的气息,让江月安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