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前面的街道十分破旧狭窄,出租车就驶到了垃圾桶那里停下。那是唯一可以容下一辆车还可以过路的空间。
平日里也就只有打车进来的人在那里下车。下完客人,车子会立马掉头出去。
只是近期,有一辆出租车经常进来,停在那里。有时候,一停就是好几个小时,偶尔还会停一整夜。
要是一个管理规范的小区,必定不会允许出租车长时间停在那儿。但是这里没有人管,这是一片被遗弃的旮旯。住户们也都只管扫自己门前的雪,只要没有妨碍他们走路,他们是懒得计较的。
小蓉停好车,关好车门,像往常一样朝街道的方向走去。却远远望见那里早已被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细看过去,发现正好是少华居住的那个小旅馆,心里“咯噔”一下,差一点一颗心就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是大哥吗?不会是大哥出事儿吧?小蓉揣着一颗咚咚跳得停不下来的心,急急往前赶去。
小蓉奋力地扒拉开人群往里挤,期间还不停有人对她抗议:
“挤什么呀!是你男人吗,你这么急吼吼的?”
“哎呀,真讨厌!光你想看热闹啊?人家就不想看吗?挤什么挤,真是。”
小蓉对一众发出的牢骚置若罔闻,甚至被不满的人群推搡得东倒西歪也顾不得,头发弄乱了,披头散发也顾不得,终于挤到了最前面。
小蓉摇醒了少华,
“哥,快起来,快,咱们上楼去。”
少华睁着血红的双眼,茫然看着小蓉,又更加茫然地看着众人。
小蓉不给他清醒的机会,不给他看清楚一切的机会,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人群面前。她做到了。
她使出浑身的劲儿架着少华,在密密的人墙中间横冲直闯出了一条道,摇摇晃晃爬上了楼。
人群目送他们消失在楼道里,指画一阵后,带着几许不甘心,几许疑问,很快散去。
少华一头倒在床上,头一挨着枕头便舒舒服服地睡去。
小蓉脱下少华的衣服,弄来热毛巾把他身子擦了一遍,替他盖好被子,掖好了被角,然后转身擦去了自己不慎留下的辛酸泪。
小蓉从楼上提了水桶下楼去,把楼下小卖部门口的地板冲刷干净。上楼下楼的,足足跑了五趟,方才把人家门口的呕吐物全部冲洗干净。
小蓉冲洗地板的时候,远远近近地又有几个人站到街上看她。她头也不抬,双唇紧闭,把脸绷得死死的,刻意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不喜欢被人当热闹看,也害怕被人问一些自己根本不愿意讲的问题。
小蓉筋疲力尽地躺在少华身边睡了一夜。第二天才有机会审问少华。
少华说自己昨晚突然想喝酒,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两瓶白酒在寝室里喝,本来想计划着偶尔喝一杯,想不到喝了一杯又一杯,还是不觉得过瘾,最后喝着喝着就断片了。
小蓉说那你又怎么喝到楼下去了?少华说,不知道哇。
看到少华那轻描淡写的态度,小蓉没有告诉他呕吐物的事儿,也没有提人群的事儿。只说自己发现他睡在楼下,就把他带回寝室了。
“有人看见我睡在楼下吗?”
“没有。”
“哦,真是万幸啊。”
小蓉因为做胆结石手术住院,已经快十来天没有来看少华了。她去住院前给少华备足了十天的烟。少华除了隔三差五电话问候一下小蓉,也无力再为她做什么了。
少华这边毫无意外地提前抽完了储存的烟,他已经捡了一天的烟屁股了,算算小蓉昨天就该出院,不巧胆管的炎症还没有完全消下去,需要晚两天出院。
少华不好打扰也怕她担忧自己,只好谎称自己这回学会节约了,剩下的烟还够撑一个星期没问题。
其实,除了捡完了自己寝室的烟头,少华还趁着隔壁旅客退房,赶在服务员打扫卫生之前,连隔壁几个房间的烟头也搜了来储存着,一点点缓解自己的烟瘾。
在这之前,他曾经冒险去过一次超市,可是远远地发现了一个熟人,他便慌忙退回到了老街。自那天以后,他很难再提起勇气去冒险买烟了。
该死的,楼下的便利店又卖不成烟,仿佛要断了他的生路。真是天意,偏生要跟他作对一样。
这一天,所有烟屁股都已经吸完了,只剩下硬邦邦冷冰冰的过滤棒子,吸无可吸。压制不住的烟瘾令少华犹如百爪挠心,寝食难安。
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好不容易捱到天刚懵懵黑,他再一次鼓足勇气出来冒险了。可偏偏超市这一天却提前半个钟头关门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天大的事比赚钱还重要,这么早关门。
少华失望地折回老巷子里,此时他的心情比老巷子还要晦暗不已。怎么熬过这一夜?太难了。
当路过那一排排散发着难闻的馊臭味儿的垃圾桶旁时,少华驻足站了片刻,偷偷看了一眼四周,便踌躇着挪到了垃圾桶旁。
垃圾桶这里和附近恰好没有路灯,虽不至于黑咕隆咚,但是绝对认不清谁是谁的脸,更何况这里没人真正认识他是谁。
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会子也多半不会有人经过,于是,少华打开手机电筒在垃圾桶里翻找起来。
总算没有让少华失望,垃圾桶里有很多的烟头,似乎越翻越多,捡也捡不完。他专挑长的捡,不一会儿一边的衣服兜塞满了,正准备装另一个兜时,他意外翻到了一个被压扁的烟盒,怀着不太大的希望打开一看,居然还有小半包烟没有抽过,还是昂贵的中华烟。
哪个败家子这么好的烟也半包半包的丢啊?忒浪费了,不过还是感谢他让自己捡到这半包,加上这些烟屁股,怎么也能撑到小蓉回来了。
看来不出意外的话,他都不用出去冒险了。
少华欣喜又满足地揣着捡来的烟和烟屁股往巷子深处的旅馆走去。
此时的少华心中没有了对自己落魄处境的不适感,他早已习惯了。落难到这个地步的人,已经养不起尊严和体面这种东西了,那样奢侈的东西只有奢侈的人养得起。
养不起,所以不配拥有,不配拥有,所以不敢奢望,不奢望也就无所谓了。人在这样的时候,一脑门子只顾着活,简单地活着就完事,唧唧歪歪纠结这么多干啥?
无所谓久了,所有感官,所有精神层面的东西也就逐渐的褪色散淡而去,在别人看来似乎是麻木了,然实则是舍弃了。
舍弃了,便是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