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不经常笑,她笑的时候,往往没有什么好事。
徐骄很清楚,自己不是个高智商的人。大浪淘沙的现代教育制度,已经给了他评分。但他毕竟是接受过系统化教育的人,就像明居正说的,见识,思维,逻辑,都应该超出这个时代。
可是,夭夭想什么,她看不透,猜不到。
女人的心思本就难猜,何况是夭夭。她除了身子是个女人,那颗心,黑暗的不像个人。
夭夭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在帝都,也只有内卫和玄甲军,能让风灵卫有所忌惮。我听说游击将军官不大,但有一样好,可以随时调集一营兵力……”
“你想干什么?”徐骄有点惊恐。这死人妖该不会想让他带兵灭了南衙吧。
夭夭斜眼瞧他:“你若真有那个本事,不如带兵打进皇宫,我让你做皇帝。”
徐骄感叹一声:“比起做皇帝,我还是比较喜欢做你的狗。”
夭夭点头,很欣赏他的觉悟:“等帝都事了,我给你自由。”
徐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是不信有这么善良的人,他是不信有这么善良的女人。
“大姐,你这属于空头支票。我都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哪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看不到希望……”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夭夭说:“我来找干王妃……”
徐骄几乎崩溃,干王妃消失二十一年,想必明帝也没有放弃寻找。至如今都没有消息,难道要再找上二十年。找个活人尚且大海捞针,何况可能已经死了……
夺情蛊下,他所有的心思都瞒不过夭夭。
“她没有死。”夭夭说:“她是天遗库玛,体内有夺情蛊,若然死了,天遗族不会不知道。”
徐骄皱眉,不是很明白。
夭夭只能解释。
干王妃真名叫花卿,当年谋逆案之后,天遗族发动力量,遍寻不果。于是只能推举新的库玛,花卿之妹花罂。
夺情蛊有一项奇妙处。若是血亲,且都身怀夺情蛊,会有奇妙的感应。花罂继承新一代库玛,炼化夺情蛊的同时,便感应到姐姐花卿还活着。而且就在帝都,于是便来帝都寻找。
不过,那时候明帝已然登基,且成立了风灵卫。在帝都行事,实在艰难,终不成功,最后负伤而归。
时隔多年,虽然依旧没有花卿的消息,但有一点很确定,她还活着。
有点玄妙,甚至匪夷所思。
徐骄不是不信,是不敢相信。夺情蛊不过是用闪蝶的卵炼制的蛊虫而已,难道还具备量子纠缠的功能。
夭夭感觉到他不信。于是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子,额头碰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呼吸交缠,徐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刹那间仿佛身处黑暗的深渊,没有光,没有声音,却能感觉到神奇的跳动……
咚咚,咚咚,咚咚……
就像心脏收缩的节奏,只是有些杂乱。好像两颗心在跳动,此起彼伏……
“感觉到了么?”夭夭说。
“感觉到了。”徐骄说:“我的心,你的心。可惜,我们不在一个频率上。”
夭夭皱眉:“那就是夺情蛊。我到帝都后,这种感觉清晰而强烈。花卿还活着,就在这帝都中。她一直在,一直没有离开……”
徐骄用惊疑的眼神看着她:“你和花卿……”
“不是你想的那样,花罂是我母亲。”夭夭说:“没必要瞒着你,我去三江源的目的,是为了那枚戒指。李师师的母亲,本是谍门之主。如今,我已联系杀谍两门,借助两门力量,要把帝都翻个底朝天。”
徐骄咽了一口唾沫:妈妈的,要跑要跑……
夭夭冷冷看着他:“你往哪儿跑?哼,为了那枚龙纹宝石戒指,我不惜用天遗至宝画影剑与山主交换,你就该明白,我下了多大决心。如今我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可风灵卫耳目众多,这帝被看的死死的,我正发愁呢。你若是进了卫戍衙门,正好,用玄甲军压制风灵卫,省得他们来烦我。”
徐骄心想,他不敢想,想什么夭夭都能知道。
虽然不想,但脸上不情不愿的神情,瞒不过夭夭。
夭夭叹息一声。
徐骄第一次听到她叹息,这叹息让她像个女人。
“我不想强迫你……”夭夭说。
徐骄心情稍稍放松,难得感觉到她的善良。
夭夭又说:“可我也不想催动夺情蛊,彻底抹除你的意识,把你变成一具傀儡。毕竟,相比于毫无感情的傀儡,我更喜欢会叫会闹的狗……”
徐骄浑身一震,赶紧握住夭夭柔软小手:“你怎么说,我怎么做。为你生,为你死,为你不要下辈子……”
夭夭感受到他的真诚,虽然这真诚是假的,更多是恐惧。但她喜欢,因为她更相信恐惧的力量。
徐骄一阵无语,自从来了帝都,一件顺心事儿都没有。羽蛇胆没弄到手,徐之信的死没有眉目。莫雨盯着他,夭夭摆布他。更恶心的是明居正,已经异世,还能遇见这个人。
更可恨的是,他成了明中岳的孙子。他本就是个变态,上学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了不得,比谁都愤青,只是家庭出身,注定了一辈子平凡。如今有身份,有名望。找了王子淇合作,还不把所学所会,全使出来搅个风风雨雨。
徐骄无奈。他年纪不大,但已经历不少风雨。
风吹雨打的感觉,并不那么好受。可又能怎样呢,即便面对西城五爷,大宗师的修为。自己即便没有反抗的能力,却还有反抗的意志。但面对夭夭,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
夺情蛊诡异神奇,夭夭说能抹除他自我意志,把他变成傀儡,未必不是真的。夭夭虽然不温柔,但至少到现在,没有骗过她。对于一个女人来讲,这是很难得的品质。
忽然,他想到方才那一幕。那漆黑的深渊,那咚咚的心跳,分明是两个人。如果其中一个是花卿,那另一个呢?
他看向夭夭。
夭夭知道他想什么,对他说:“你不需要知道另一个是谁。这次帮了我,以后你就自由了。”
“你不会骗我吧。”徐骄说。
“如果不成功,我肯定死在帝都。如果成功了,以后再没有用到你的地方。”夭夭说:“所以,不管我是死是活,你只要活着,就能自由。”
这话说的有理,却也让徐骄有些感伤。
“为什么非要找到干王妃,就是那个花卿。”徐骄说:“一个大活人,二十年没有消息。也许,人家根本不想被找到。”
夭夭沉吟不语,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这是徐骄喜欢她的地方,不想回答就不说,不用谎话骗人。
“百济慧玉真的是被杀死的?”夭夭突然问,想把话题引开。
徐骄把方才燕仵作验尸的事说了,夭夭沉思半晌,忽地一笑:“莫雨竟觉得是自杀,能骗得了谁。”
“什么意思?”徐骄问。
夭夭说:“你说的那种奇怪的死法,我知道。一个人自己将自己杀死,死的很快乐,死的很幸福。别人或许想不明白,莫雨是天涯海的人,她应该知道的。天涯海有一门摄魂术,迷人心智,能把人变成提线木偶一般。”
“就像夺情蛊?”徐骄说。
“不可同日而语。”夭夭说:“如果我修为足够,像鬼王和山主那样的圣人境,亦可操控。但摄魂术,心智稍坚强者,就起不到作用。”
徐骄心想:那就和催眠差不多。
夭夭又说:“说不定就是莫雨杀的人,故意冤枉你。”
徐骄半信半疑,莫雨虽然一脸骚浪贱的样子,不过与她接触的过程中,却觉得她是个实诚孩子。喜怒形于色,心里有话就说出来,倒不像是个阴谋诡计的小贱人。
这时,班房那边亮起烛光,想是守夜的衙差起来上厕所。夭夭这次来,不是夜行装扮,也没有蒙面。以为她会避一避,哪知她手臂轻晃,一团白光飞出去。徐骄还以为她要杀人,可她身子没动,白光飞转,发出轻柔的铃铃声……
夜色寂静,铃铃的声音却不让人觉得突兀。听在耳朵里,好像风吹叶动一样的自然。徐骄莫名觉得困意袭来,眼皮忽地变得沉重,立生警觉。
也许是因为先天上境的原因,他已很久没有感觉到困意。睡觉,与其说是需要,不如说是习惯。不睡,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当然,有美女相伴是不同的,除了睡觉,干任何事都是罪恶。
一股真气提上来,顿觉清醒。只见那白光在府衙上空游荡几圈,夭夭挥手一招,白光飞回,自动套在腕上。
夭夭看他一眼,说:“我用落花铃,发出靡靡之音,可催人入眠,惊雷不醒。天涯海的摄魂术也是一样的道理,用声音操控人心神,却比我高明的多。”
徐骄心里却想:这一手功夫才了不起,如果我会,用复合弓的话,一箭射出去。羽箭还带拐弯的,狙杀保证百分百的成功率。
“容易,我教你就是了。”夭夭听到他的心声。
“这么大方?”徐骄说:“这不该是天遗族的独门功法么?”
夭夭说:“中了我的夺情蛊,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不想你死,也不想自己死。徐骄——”她伸手抚上他脸颊:“如果非死不可,你愿意和我一起么——”
怎么回答?
徐骄不敢说愿意,因为那是谎话。也不敢说不愿意,因为夭夭不会喜欢这个答案。
夺情蛊,心有灵犀。他的心,骗不了夭夭。
夭夭轻轻一笑,从未笑的这么好看过:“你能迟疑片刻,我就已经很满意。”
徐骄莫名的有些感伤。
夭夭不需要解释落花铃的手法,敞开心扉,她心里想什么,徐骄都能一清二楚。这就是夺情蛊的好处,省略许多不必要的沟通。坏处是没有秘密,赤裸裸的两颗心在一起,那感觉比赤身裸体还要刺激。
落花铃是天遗族绝技,功法特殊,非但用气还要用神。气以神使,神以气用。神,就是心。真气离体,却仍能心神感应,所以落花铃附着真气,飞行运转如心。
这个徐骄知道。在修罗山的时候,他曾在老梧头的房间,看到过一本旧书,上面就有关于心神的说法。所谓先天练气,宗师修神,圣人合一,真人归虚。
境界破入宗师之前,是感觉不出什么是神的。
天遗族的先人确实大智慧。心动神动,神一直存在。只是境界不到,无法感知,无法控制。所以创下炼心之术,让气与心呼应,便也与神呼应。所以夭夭即便是先天上境,也能发挥一丝宗师的力量。
徐骄这时候才明白,夭夭明明不如他,但就是打不过,是功法的问题。
大牢里,夭夭冥思静坐。她不知道怎么教人,只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演练落花铃运气的法子。有夺情蛊在,自己心中所想,就是徐骄心中所想。若这样还学不会,那只能是太笨。
徐骄不笨,即便本来是笨的,也不可能学不会。心中所想,就像记忆印在脑海里,远比看到听到更让人印象深刻。
那本就是记忆,夭夭的记忆。他甚至看到了夭夭小时候的样子,她小时候真丑……
清晨,鸡鸣了好几遍,公鸡已经不想再叫了。因为怎么叫,京兆府还是死气沉沉,一个活人都没起来。被夭夭落花铃催眠,每个人都沉醉在最美的梦中,不愿醒来……
直到内卫踹开了门,硬把沉睡的衙差从床上揪起来。
“妈的,老子以为京兆府被满门血洗,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一个内卫怒喝。
京兆府这才开始有点声音,叮叮咣咣,呜呜哇哇的。温有良也被惊醒,喝道:“怎么回事,这么吵闹?”
内卫在门外喊:“温大人,徐阁老请你内阁议事!”
哎呀娘嘞——
温有良这才记起,昨天徐之信说过的。睡前还提醒自己一定要早起,没想到又睡到这个时候。
徐骄一夜无眠,一直在冥想之中。
落花铃的运气法门愈加熟悉,这不是空想,是记忆,是夭夭的记忆。他只要把夭夭的记忆,变成自己的,那就和自己苦练许多年是一个道理。
何况他不是要练到夭夭那个程度,只要把握窍门。一箭射出,敌人想避开,但羽箭一个转弯,正中靶心。
带追踪功能的羽箭,想杀谁杀谁,那得多嚣张呀……
京兆府的吵闹跟他无关,他也懒得管。
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他睁开了眼睛。
李师师醒了,她从被窝里钻出来。上身赤裸,下身裤子已经退到了膝盖处。
“你醒了?”徐骄轻声说。
李师师看他一眼,这一眼像是看到了永不可恕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