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要沉沦,夜色吞食了亮光,一切苍茫无绪的样子,黄兴忠正在大家着急的时候,悄不声声回到连脚镇小旅店。
“你可算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我们打算分头去找你!”北风迎上来,“你去哪里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孙中洋找你作甚?神神密密,你是不是跟他去了?”
“进去再说!大家都等急了吧?临时有事去了,先吃饭!大家什么也别问,饭后我告诉大家!”
月牙儿弯出妩媚,那种弯不是钩子,又象镰刀,要刈割庄稼似地,里口锋利,云,流云从刀口上滤过,星星散乱,乌乌的天空下,静谧。
“大家静一静,我觉得我们北门老枪第一次亮剑的机会到了,据我所知:今天夜里下半夜,将有一批数量不少的汽油从乌望江码头运抵连脚机场,我想在路途中劫了它,没有这玩意儿,那些飞机就是一堆废铜烂铁,具体几点到达,时间不详,我想大家都早些睡觉,除了我、北风老弟,周兄弟、黄安几个人留下,其他人全部睡觉,子时我会叫醒大家,一起出发!”
“为什么?”达子不服,觉得自己不在圈子里。
“因为你是小……”黄安收了嘴,“因为你年纪小!”
“好了,不争了!我们几个留下来把具体细节落实一下!”黄兴忠看着黄天河、高孝奎。
“走!休息,养足精神,打他狗日的!”黄天河从黄兴忠眼里读懂意思,站起来就走。
“要不我留下!”黄天天恋恋不舍的样子。
“你比别人多长三根毛?”黄天河走出去回来拉他,“听老爷的!”
没有点到名字的,陆陆续续走了。
周止起身关门。
“周兄弟,你是本地人,从乌望江到连脚镇共有几条大道?”黄兴忠仰头问。
“还几条呢!能勉强算路的,也只有一条,其他的都是断头路,岔七岔八,最终归结到路上的只有一条,那就是蒲巴溪、茶坡岭、清风崖中间的那条密牙干,这条勉强算作大道,从县城到这儿,有七个大弯,总路程大概不到八十里,其中最凶险当属密牙干,这个怪名字,我至今都没明白,这是个什么鸟意思,距脚底下四十多里,差不多是这条路一半路程,旁边有个乱葬岗,上面就是所谓的密牙干,早年有土匪出没,现在就剩下残垣断臂!”周止早就一屁股坐在那儿。
“继续说下去!”
“说完了!”
“更详细的情况!”
“我去过那里,更详细的我也说不上来,不过要从乌望江把东西送到连脚镇,密牙干是唯一的路,路况差一点,但可行,因为没有任何水路通连脚镇,只能陆路,要走陆路,密牙干就是华容道,除非小鬼子可以飞,但乌望江码头不具备降落飞机的条件。”周止肯定地说,“临江县城更没有可停飞机的地方!要想截取这批物资,密牙干是唯一选择,离县城、离连脚镇距离差不多,现在关键是截下来以后怎么办?我们带不走它,只能就地销毁,怎么销毁?那是油,不是水,怎么办?这可得想好了!伴随着剧烈爆炸,是无尽地燃燃,好在密牙干周边人烟稀少!”
黄兴忠点点头,周止不似外表看到那样粗鲁,粗中有细,“这是个问题,我们要迅速从那里撤离,时间久了,城里的鬼子、连脚镇的鬼子会同时赶往出事地点,如果他们两边包抄,我们往哪儿退?”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看直接连车炸毁,别无他法。”北风提议。
“我们子时出发,赶到密牙干需要多久?”黄兴忠问。
“最快的话也要两个时辰,更何况我们还有武器、炸药等,完事后,我们往南进入吴洼子镇,这样可以避开鬼子的搜捕,从那儿撤回焦原,周兄弟可以与我们随行,也可以从龙泽乘船返回临江!”北风说。
他们反反复复讨论,大概近十点,这些人有些乏了,不约而同打起哈欠,黄兴忠见火候差不多了,就说,“我看就这样吧,各自回去睡觉,子时起床出发!”
风乍起,乌云流,半夜不到,天漏雨下,滴滴答答,在瓦片上四溅,檐口的瓦槽,下坠成溪,千万条溪流下坠,坠出一片苍茫,那种纷繁杂乱,声声叠,声声踏,声声乱,在梦乡里翻筋斗云的黄兴忠,激灵灵打个冷颤,甩甩头,睁开眼,天地漆黑,完喽,淅沥润如酥,酥到骨头里,天黑路滑,增加了夜行的难度,怎么办?首先他自己打起了退堂鼓,这样的天气,小鬼会不会延期运输?他坐起来,马上否定自己:不可能!跳下床,脚踩在地上,顾不上找鞋,顾不上穿鞋子,脸儿贴在冰凉的玻璃上,雨水象泪水,顺着玻璃,半天滑一下,滑出一弯的弧,苍苍茫茫裹挟在漆黑里,象鼓点敲击于心,赤着脚,想上雨里折腾一下。
拉开门那一刹那,拎着马灯的北风,吓了一跳,“你瞎灯黑火的,鞋不穿,灯不开,吓我一跳,你这是干什么?”
“不知为什么,我想在雨里折腾!”
“闲的,把他们都叫起来,时间差不多了!”
“啊哈!你们俩夜游神,是到时候了?”黄天河被尿憋醒了,伸着懒腰。
“是!”黄兴忠应一声。
雨声淅沥如尿,扯成条,一二十人缩着脖子,拎起各自武器,缩头缩脑上了车。
“这鬼天气,像筛子筛下一样均匀,这是不绵不休的象征!”周止用手挥挥雨,“天烂了!”
雨扯着条,车在泥泞的路上,象个醉汉,东倒西歪,秋风摇着秋雨,斜斜密织,好在大部分是石子路,除了车摇摆得厉害,其他还行,不至于刺滑,虽扭扭捏捏,好歹每辆上是两匹马,走起来并不那么吃力,没有人说话,任凭雨滴下在心缝中,落在心底,杭育杭育,有人干脆在车上睡着了,四周围漆黑掩埋嘈杂,马灯光在摇曳,胶泥车轮碾压衰草,枯叶欲盖弥彰,雨水淅沥洗来刷去,鬼影子一样黑魆魆向后倒去,看似困顿,实则每个人都心潮澎湃,跃跃欲试。
“到了!马上到了!看,那就是密牙干了!”周止在黑暗里突然大叫,“继续,继续!再往前,大约半里地,拐过去,从池塘上的枯板桥可以上去,那里别有一番洞天,这片丘陵林密狐狸多,大家要注意,那厮伶俐得狠,密牙干上有条深沟,长满了棘针蒺藜,沟下有蛇!”周止就是一本活地图。
每个人在车上都动起来,捶腰舒腿,发出各种怪叫。
“停!停!停下来,大家下来,让他们把车子赶到池塘边,其他人跟我上去,不想惹蛇,跟我走!”
“雨停了!”达子立到地上,伸出手,扬脸向上。
一个接一个,跟着周止上去,他拿着短刀开路,过了沟,前面是凸起似脊梁的一道梁,“这儿就是,下面很深,小心不要掉下去!”
“就地埋伏!等待着车队到来,不准说话,不要咳嗽,检查各人武器!”黄兴忠伏下身子,初秋凉意方兴未艾,虽有雨水滴答,但人体还算舒适,不远处有狐狸在叫,嗷--嗷嗷---……。
“下面有石头,我建议搬些上来!”北风过来时,脚边有不少石头。
“可行,大家放下武器,一起,动作要快,大的两个人抬,小的个人搬!”
所有人纷纷站起来,放下手中枪械。
只半个时辰,就堆积起来,有几个还滚下去了。
又等半个时辰,还没动静.
“我们是不是受骗了?”高孝奎不满上来了,“这会儿怎么过了丑时,再过一会儿,天大亮了!”
“子时刚过,你少说话!”黄兴忠从口袋掏出怀表,眼睛要趴到表上,看个大概。
等待是如此难耐,煎熬和寂寞象核桃,外表丑陋不堪,象泥灰质岩,外表坑坑凹凹,坑洞高低错落,咬一下硌牙,钳一下刺滑,锤一下,碎碎成块,许多趴在那儿,实在趴不住,调个个,也不行,耐心就象燃油,一开始突突突马力十足,时间长了,也是抽搐。
“听,好像来了,是汽车声!”北风把耳朵贴在地面上。
“没有呀?”有人学他试着,什么也听不到。
“真的假的?”黄兴忠问。
“我确信是汽车声!”北风再一次确认,“怎么打?”
“听我命令!我说放,先把眼前这一堆石头扔下去,我说打,再用各种武器招呼!”
“呀,月亮出来了!”黄天天惊讶一声。
可不是?就是月亮从云层飘出来,皎洁如水,所有人都抬起头,那一弯月牙就勾魂似挂在那儿,蛐蛐在浅草里弹唱。
听到了,每个人都听到了汽车野兽般的响声,兴奋得手足足蹈。
“都趴下,保持安静!”黄兴忠命令道。
响声越来越近,灯光甚至照到他们脸上,每个人手按在石头或枪上,屏息凝视,一场从未经过的大事,就要发生了,灯光象跑马掠过密牙干,一辆、两辆、三辆……足足六辆车,车厢里挨挨挤挤,摆满油桶,甚至看得见草绿色。
头一辆车大灯照得跟面连草都看得见,每个人手心都出了汗。
黄兴忠见车队完全进入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一声大喊,“放!”。
石头一个个像下饺子一样,从上面滚落下来,甚至听到砸在铁上的叮当声。
“どうした(の)?”第一辆车被一块巨石挡住,动不了,其他车只得嗡嗡嗡怪叫,象甲壳虫拱大屎蛋子,在原地怪叫,汽油味很快弥漫开来,石头雨不下了,有人从破碎玻璃窗户伸出头来,要看个究竟。
“打!”随着黄兴忠一声令下,子弹嗖、嗖嗖……那的确是秋风猛扫落叶,一阵枪声大作之后,黄兴忠喊“停”,这才停下来,半天没有动静!
“下!”所有人站起来,要下去,突然枪声大作,把他们全压在那道黑黑的脊梁后,四五小鬼子从车门抹下来,端着冲锋枪,一梭一梭往上打。
黄兴忠伸手将手边一块大石推下,“啊!---”一声惨叫。
一排石头滚下去,下头哭爹喊娘。
“打!”黄兴忠一声令下,子弹像石子溅落。
“停!”好一会儿,下面听不到动静,正要下去,最后一国辆车发动了,“不好!那辆车要跑!”
“哪里跑得了?”北风一个箭步,从密牙干跳到油桶上,上去一拳,砸开后窗玻璃,一把薅草一样,抓住那人头发,往后撕扯,汽车东摇西摆,那人反过身来,要咬北风,北风手一缩,那人撞后面,一脸是血,北风一个封眼拳,打得他嗷嗷叫,说时迟,那时快,北风跳下车,拉开车门,老鹰捉小鸡一样,扔在树干上,那人半天爬不起来,达子奔过去,拾起地上小石块,就是几下,血溅在他前襟上。
所有人端着枪,挨个车检查,看见尸体要补一枪。
伴随着爆炸声、熊熊大火燃烧的哔叭声,战斗宣告结束。
许多人站在那里,意犹未尽,周止和高孝奎,一支支拾起的枪背在身上,火光映照着每一个人的脸,油桶还在倾泻。
“快走吧,爆炸还会发生!”
整个战斗结束于丑时。
寅时中,李怀仁的部队才赶到密牙干,根据情报显示,他们也准备在密牙干阻击鬼子车队,但车队已经被打得稀巴烂,大火还在熊熊燃烧,弥漫的汽油味呛人。
“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究竟是什么人干的?时间掐得很准,难道是国民党?居然让他们占得先机!”李怀仁一只手拍在大树上。
“司令员,此地不宜久留!防止城里的鬼子出动!”
“好!撤!”
苍木一雄在凌晨近5点钟接到电话,他抬走头,一看墙上大钟,这一觉睡得太长太久,居然没人通知他,他抓起电话,有些呓语,“喂?哪一位!”赤裸着的上身,显示身体不仅健康,而且如公牛一样健壮。
“我是竹下内一,请问昨天夜里,油料是否安全抵达?”
“什么什么?油料?不是这会儿到达吗?”苍木一雄有些意外。
“由于昨夜突下小雨,我担心路道不好,所以提前出发了!”
“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那一定出事了,夜里我听到不止一声剧烈爆炸声,竹下君,请你立刻派出快速搜索部队,沿途查找运输队下落,他们把油送哪儿了?”
“难道说……?”
“那是一定的!”
堂本木泽被击毙的事,是第二中午被报告发现的。当时,加代秋子正在翻译一则密码消息,那是麻生太郎司令部发来的,要找堂本木泽,恰巧推开他的办公室,人不在,就递给浅仓次郎,浅仓次郎看了一下内容:让堂本木泽去上海一趟,协助梅机关调查一下中共高级情报员沧海一粟。浅仓拿起桌上电话,摇了半天,没有人接,就把堂本木泽地址给了她,“秋子,把电文放在我这儿,你亲自去一下,把他找来!”
山口木芹就在门外,几乎和加代秋子撞个满怀,她是听到浅仓次郎的话,便和秋子点一下头,走了进去,“浅仓君,有份文件要请你签一下!”
“拿进来!”
“你抓紧去,抓紧回,还有许多事要办!”浅仓次郎挥挥手,秋子去了。
山口木芹看了一下秋子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