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头甄嬛忽然早产,连八月母家进宫陪产都未等到便发动了。
甄母本来也在考虑叫甄远道上奏,提前入宫的,毕竟甄嬛怀的是双胎,只怕八、九月就会生产,有孕六、七月时入宫也正合适。谁知甄远道的奏折还没写好,甄嬛便把孩子给生了。
消息传出来时,孩子已经生下来好几天了,皇上昭告天下,说上天为大清降下了一对龙凤呈祥。
甄玉娆心中还是为甄嬛高兴的,至少不管对甄家还是甄嬛来说,这都算是一件好事,可甄母听了送信的人说完情况后,却脸色一变,待报信的人走了,她盯着甄远道看了一会,见对方乐呵呵的,冷声道:“还是送信进宫问问嬛儿的身子吧。”
甄远道反应过来,忙不迭去写信了,甄母却满脸凝重地拉着玉娆回了院子。
“母亲,怎么了?”
甄母犹豫了许久,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玉娆,娘是怕啊,怕甄家又要出事啊。”
“母亲,你怎么忽然这样说?”
甄母看着好不容易又多了些笑容的玉娆,心里一抽一抽地疼着。
有孕六七月,便能平安诞下一对龙凤胎么?宫里未曾透露出龙凤胎早产后情况如何,昭告天下的旨意上说,因为是祥兆,保了胎儿和母体的安全,只是需要好生养着。
可这旨意发出来的时候,距离甄嬛生产,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
况且甄母从来不是信这些的人。
若神佛都是真的,她这从未做过什么错事的小女儿,为什么要遭受这样多的苦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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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母又把先前剩的银票收整起来了,经历过一次变故的人,总是止不住地居安思危。甄远道给宫里去了好几封信,竟是没有一点回音。
这样的境况叫甄远道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也开始坐立不安起来,犹豫了几日后,他又给宫里去了一封信,却不是给甄嬛,而是给碧官女子的。
虽然那一日父女俩被她单方面撕破了脸,碧官女子还扬言自己是何明月,从此与甄家再无半分关系,但甄远道是不信的,他不信他的女儿会如此“不孝”。
信送进宫的几日后,甄远道出事了。
私纳罪臣之女,豢养外室,以私生女作为嫡女的丫鬟一同送入宫,欺君罔上。
甄远道被带走的时候,甄玉娆站在府里看着他,心中的怨恨彻底翻涌了上来,记忆中那个温文尔雅的父亲的形象彻底破碎,只剩下一个道貌岸然、自私自利、满嘴仁义道德却最是薄情寡义的男人。
“你父亲他......”
“他活该。”甄玉娆冷冷地开口道,“母亲,他对不起你,但他也对不起何明月,此次若非他不知死活给何明月写信,这件事情会被翻出来吗?无非是他觉得何明月是他的女儿,就该为他付出!上次入宫何明月说了那么多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甄母一顿,不再开口了。玉娆说的话,句句都在理,如今的下场,都是甄远道咎由自取罢了。
其实甄母一直都知道何明月的身份,甄远道养外室第一年她就发现了,可那时候她怀着孩子,不愿为此事神伤,况且在这样的世道,她能做什么呢?不捅破窗户纸,至少还能维持和平的表象。
那个女子,甄母其实见到过,十分美丽,性格又柔顺婉约。甄母并不恨那个女子,她是罪臣之后,依附于男子生存,是她也无可奈何的结果。
因此,名为“浣碧”的孩子被甄远道带回府,说要给甄嬛做贴身丫鬟时,甄母看着那个小小的、怯生生的孩子,到底还是不忍心的。后来的十多年里,甄远道在暗中对浣碧的关照,她也权当看不见了,这孩子有这样的身世,还被亲生父亲推入了奴藉,她有什么要与她为难的呢?
连甄玉娆都记得,她是何明月,可甄远道想起给她写信时,在信纸上落下的,也不过是“浣碧”二字,甄远道执意要将那封信送出去时,甄母心中明了,一切都无力回天的。
如今甄嬛在宫里生死不明,甄远道被下令斩首,甄母和甄玉娆并不知情,皇上饶了她们一命,将其发落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娘只觉得对不起你啊,玉娆,娘的玉娆,你怎么要受这么多苦呢?”
甄玉娆被甄母搂在怀里,她们明日就要踏上去往宁古塔的路,这一次的境况比上次更惨烈,与披甲人为奴,只怕去了宁古塔没几年,她们母女俩就会殒命了。
可甄玉娆的心中却忽然一片轻松。
从前总有一道道枷锁束缚着她,她是甄家的二小姐、甄远道的女儿、甄嬛的妹妹。
甄远道“刚直不阿、宁折不屈”,被皇上下狱、发落宁古塔时,她逃不掉;甄家和谐美满的假象破裂,暴露出外室和私生女存在时,她逃不掉;甄远道执意要挟何明月,被何明月报复,揭发欺君之罪时,她依旧逃不掉。
可是现在甄远道死了,甄家没了。
甄玉娆紧紧握着母亲的手。
与披甲人为奴,被束缚的是人;而父权、家族和孝义,捆绑的是她的心。
她的心和灵魂已经自由,虽然此生或许都没几年好活了,不管是死在去宁古塔的路上、还是死在披甲人手下,至少她知道自己挣脱出来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