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里荆楚。
八百年大业。
江东之地,从不缺热血之人。
但,天灾人祸,摧垮百姓的脊梁。
当生路被断绝,啸聚山林便是最后的选择。
有道是,人贱而布衣,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
泾县旷野。
孙策披着锦袍,望向远处神祠。
衣衫褴褛的百姓,骨瘦嶙峋,以所获猎物祭祀泥俑。
这一幕,令他为之费解,却是江东百姓最后的祈念,是为神鸦社鼓,北望王师又一年。
“少将军。”
从秣陵赶赴而来,随军而发的邓芝唤道。
“伯苗。”
“他们在祭祀什么?”
孙策脚磕马腹,眉头紧蹙道:“大雨不停,春耕已经被延误,所获猎物不用来果腹,竟然去祭祀泥俑?”
“这!!”
邓芝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怎么?”
孙策眸子锐利无比。
江东,还有他不能知道的事情吗?
“少将军。”
邓芝垂眸解释道:“这些百姓,都在祭祀大汉天子刘牧的生祠,世人皆传当今天子为天人降生,所以想要祈求一个好天时。”
“人在江东。”
“竟然敢祭祀刘牧?”
孙策脸色难看道:“泾县令不管吗?”
“管不了。”
邓芝摇了摇头,沉声道:“物价崩溃,春耕延误,加上疠气横流,还要服征役,他们都活不下去了,就算有大军封路,摧毁临江的渡口,每天都有人想要前往庐江,九江求一条活路,若泾县令还敢摧垮神祠,恐怕整个泾县都会被百姓掀翻。”
“呵。”
“可笑至极。”
孙策嗤笑道:“荆扬疠气横流,难道南阳,庐江,九江不是两州之地?他们过去就能免去疠气吗?”
“许是如此。”
邓芝侧目道:“解烦营的消息,三郡并无涝灾,更没有疠气,去年百姓大丰,不仅交了赋税,丰裕了谷仓,还卖了不少钱财。”
“邓伯苗。”
孙策眸子骤冷,寒声呵斥。
闻言。
邓芝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孙策心存戾气,此时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呼啦。”
骤然,道路前方,旌旗列于山岗之上。
左侧,右侧的丘陵,尽皆竖起旌旗,似茫茫无际之海,朝着孙策所率三千军碾压过来。
“啪嗒。”
“啪嗒。”
孙策扯着缰绳,提着霸王枪傲然行于前方。
此次,他以精锐之军征讨泾县祖郎,在城外旷野击溃一军,便长驱直入坞堡所在,根本没有想过避其锋芒。
一群衣衫褴褛,啸聚山林的百姓,不值得他畏惧。
“竖子。”
“还真敢来啊。”
祖郎御马列阵,眸子狰狞无比。
孙策昂首冷笑道:“祖郎,今日你若是愿意下马受降,某可以准你在帐下听令,而不是在山中为匪。”
“一介役夫。”
“有什么资格让某听令。”
祖郎持矛大喝道:“你真以为自己可比当今天子吗?”
“有何不可?”
孙策横起霸王枪,冷声道:“众军听令,列阵备战。”
一令既下。
三千军卒持矛列阵。
有将卒备下弓弩,箭囊,准备对战泾县贼匪。
“杀。”
祖郎持矛向前一指。
孙坚父子,与他们这些强宗骁帅有血仇。
他们是活不下去入山为匪类,而不是真的想要寻死。
因为,这些年荆扬的天灾人祸,使无数百姓被迫遁入山中为匪,待王师收复两州之后,只需要俯首投降,便可归于乡野落户均田。
可若是真的附逆孙坚父子,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所以,他们宁死,亦要效仿关羽,在荆扬打出不屈叛逆之战,为未来赢得一份生机。
“备弓。”
“引箭。”
左侧丘陵之上,费栈御马扬刀。
下一瞬鼓声擂动,两侧箭矢如河,于山道上空交错,伴随着火星向山道下方坠落而去。
然而,泾县大军手中多为猎弓。
不仅数量不足,且弓力极弱,不足以对三千军产生什么伤害。
“杀。”
见状,祖郎仗矛御马。
领着百余骑卒,率先朝孙策杀了过去。
这些人都是他与费栈麾下最为骁勇之人,且都配备了皮甲,是最为精锐之人,只希望能遏制住孙策的锋芒。
之后,仅需以人数磨灭三千军,便可取得胜利。
“铿。”
长矛锐利,破空而至。
孙策瞳孔紧缩,偏头避开锋芒。
不顾纵马跃过的祖郎,挥舞霸王戟抽在一个泾县骑卒的身上。
戟锋承载的恐怖巨力,直接将其击飞战马,砸的胸腔塌陷,鲜血从口中汩汩而涌。
“黄口小儿。”
祖郎斩落两个大都督府军卒。
别马回转,再度持矛朝着孙策杀了上去。
两军交战,各有弱势。
一方是人多势弱的草寇,一方是人少势强的精兵猛卒,想要取得胜利,自是以斩将为先。
所以,祖郎不惧死,纵败亡亦有费栈可以留下统御兵马,对三千军完成绞杀。
“轰隆。”
“轰隆。”
漫山遍野,毫无阵型的泾县大军从四面八方冲击而下。
犹如浪潮一般,轰然拍在山道,击溅起一片血红色的潮水。
锋矛,利剑与木矛,锄头等物碰撞,大都督府三千军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悍勇之力,似猛虎入羊群般,斩杀着泾县大军。
两军的差距,于此刻彰显无遗。
哪怕泾县大军人多势众,一时都难以冲散大都督府三千军。
然而,蚁多咬死象,遑论一群被逼上绝路的江东百姓,尽皆目光赤红,带着疯狂之色,吞没大都督府军卒。
祖郎与孙策的交锋被阻。
悍勇无畏的人海,一浪又一浪的涌向孙策。
金光璀璨的霸王戟,锦袍良甲,让不少泾县军卒眼中流露出恨意。
他们衣裳褴褛,求活而不得。
可是,被供养的大汉叛逆,却锦衣华服,身体骁健。
故而,对荆扬士族,郡望之恨,对孙坚父子的恨,在战争开启那一刹,复仇的恨意之火熊熊燃烧,彻底吞没他们的理智。
这一刻,祖郎沉默了。
立于丘陵之上的费栈亦是如此。
直至此时,他们方才明白。
这场战争不受他们的控制,反击孙氏与两州士族的浪潮一旦掀起,将难以被摁下。
“铿。”
战场最中心。
孙策满脸血污,眼前是无穷尽的人潮。
生死之间,根本顾不及敌我,直面涌来的人他都来不及挥戟,只能抽出腰间的佩剑挥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