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旬说得有些口干舌燥,但说上头了,一时半会儿他也停不下来似的。
“着者具体是谁,已经查不到了,反正是在那之后,才有了这种东西,也真幸亏午山郡那边靠海,这本破书约莫是被人带出了海,在扶桑国可以调查到一些线索。”
他用手指轻轻叩着冰凉的剑鞘,继续说着:“在乱战后期,午山郡那一块,可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至于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太祖皇帝荡平四方,重新统一天下,稀奇古怪的《长生要术》也不知所踪。”
谢择弈倾身给他倒了一杯清酒。
展旬接过酒杯饮下,心满意足。
他放下酒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你传信与抄本给我之后,我可一直没闲着。”
“我明白,之前说定的黄金,我加倍给你。”
谢择弈一向为人厚道,找人办事,自当奉以厚礼。
展旬假模假样地嫉妒起来:“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们这些有钱人。”
谢择弈没把他的打趣话放在心上。
“长生,你相信这种东西吗?”
展旬摇头:“不知道,真有长生之法,也轮不到咱们。”
谢择弈不置可否,自顾自地喝酒。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棵树茁壮成长到那种地步,是它不够强吗?”展旬忽然感慨万分起来,“人生又不是话本子,一个劲做出头鸟,永远可以安然无恙,就连到处得罪别人的五郎,也懂分寸知进退。”
谢择弈抬眼问他:“懂分寸,知进退?”
展旬挑眉:“夸你呢。”
谢择弈略显郁郁:“我真的懂吗?”
展旬说:“你不懂,就不会辞官不做了。”
谢择弈垂了垂眼,无从应答。
他真懂那么多,也许早该承了陛下的赏识,去做更大的官。
只有位置够高,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殚精竭虑。
展旬倏然出声:“对了,我是不是提过扶桑国?”
“你提了。”
谢择弈回神,言简意赅地回他。
展旬无所谓地说道:“你之前跟我说的,让我留心的,那个叫张既尘的道人,他去过扶桑国。”
“……”
谢择弈眉头微蹙。
展旬对于望京的事情,也没那么关心。
出于交情,他还是透露了不少信息。
“我入望京前,见到你家四郎了。”
谢择弈微微怔了怔,很快问道:“他在哪?”
展旬说:“在东南梓郡,梓郡太守你应该知道的,你程家的表兄程文道。”
“……”
谢择弈不禁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谢风弦在梓郡。
而梓郡距离望京,可以说相当近,若发生什么意外,随时都能策应。
意外……
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意外发生呢?
太子已经被逼到现在这个地步,几乎无路可走。
他连认输的机会都没有。
不反就是等死。
事情的走向已非常明晰:太子无德,逼宫造反,却被梁王扑灭。
梁王所为,乃是大义灭亲。
病中的天子已被梁王掌控,身边再无可信之人。
崔家如今两头下注,萧常肃也好,萧殊羽也罢,对他们来说不重要。
摆好他们的棋子,不论是谁赢,崔家都将更盛以往。
皇后还要看皇帝的脸色,做太后嘛,总是能拿孝道压一压自己的亲儿子。
张家的人早有准备,只等事情爆发,以堂堂正正的名义调兵入望京。
谢家只要选对自己的队伍,便是从龙之功。
等待整个谢家的,是加官进爵、无上殊荣。
谢伯书筹谋其中多年,扳倒太子与杨家,已是板上钉钉。
大哥想要什么呢?
相位?大将军?侯位?
谢择弈不知道。
他对这些没那么关心,他现在只想觅儿跟他离开。
他闷闷地,给展旬倒酒:“师弟,此番辛苦了。”
“我本来还挺高兴,你给我斟酒倒水,可你这声师弟一叫,我就想打人了。”
展旬梗着脖子,有些气恼。
谢择弈一声不吭,继续倒酒。
“……”
“你这是占我便宜,你知道吗?”
“……”
“怎么不笑?你心情不好?”
展旬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今天状态不怎么。
谢择弈摇头:“没事,你这次转悠回去,替我向师父他们问好吧。”
展旬默了许久,才幽幽开口。
“小五,你是个好人,总有人愿意帮你,若有什么难处,你大可以说出来的……”
谢择弈不等他说完,便回道:“有时候,错就错在我想做个好人。”
他觉得律令秩序,是平头百姓安生之根基。
他讨厌弄权,讨厌在所谓的士族之中去争上流。
他一味的要做他自己的好人。
可他忘却了,做好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谢择弈倏然起身,告别呆愣之中的展旬,匆匆下楼,往外城白马寺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