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争权夺利让人丧失理智,都城中贵人圈子盛行的九重散,还不知引起多少人觊觎。
各方势力都想得到配方,退一万步说,与九重散背后的人搭上关系也行,有人吃肉,总得匀口汤给别人。
云九在偏僻之地已久,消息滞后,对城中的暗流涌动尚不清楚,更不知道危险不断蚕食着他身上本就薄弱的保护壳。
盛夏的晴天,宛如下天火一般。先是路边杂草叶子开始打卷,之后是庄稼黄尖,树叶焦了边,幼果落满地,留给北地百姓的,已是成片干裂土地。
井水始含沙,茅屋聚青鸦。人燥不流汗,田干顾无暇。
再后来,水可以卖了换到米粮盐铁,冰可购得稀罕珠玉。平安镇的百姓,从云家赚得一点血汗钱,有些尚且来不及盖新房办嫁娶,便又流出口袋用以活命。
溪水边的甘露地中,絮儿教几人放置木杈。
麦秆编的小篮子光滑精巧,里边放着攒了好久的拐枝,一寸大小,能插入沙土,且刚好将甘露枝条压平接触地面。
充足的光和水,使得菜地一片油亮翠绿,甘露是其中生长最野蛮旺盛的一种。
为了不浪费这么好的枝条,絮儿早几日就让人注意收集这种小玩意。灌木上斩下一批,荆棘也可使用。估摸着数量绰绰有余,这才趁着朝露未干,带人来压枝。
“间隔两三对叶子向下扎一个,那种太弱的不要,过于老硬的梗也不用强行下压。”
孟长义对另外几个男人笑着道:
“啰嗦好几句,不就是跟人一样,挑选青壮繁衍子嗣么?”
男女嘻哈大笑,说得越糙越直白,才更容易指挥多人干活,跟带兵打仗一个样。
絮儿连连点头:
“对对对,所以你们倒是动手啊,难不成等着这些甘露自己下崽给你吃啊?”
这些被絮儿带到菜地里的人,全是胡光还有老白挑剩下的。麦子晾晒不需要那么多人,胡光的脑袋越加光亮如镜,觉得建房子拖不得,干脆找几个兄弟侄子合计晒泥坯。
能文能武的不一定擅长和泥,高壮机灵的摔不好一块小小方泥,莽撞的或许会用巧劲儿,贪吃的可能喜爱扎堆。
压枝简单,只要找好能生假根的位置,再有几分耐心就行。
规整种植的甘露,特意在四周留有足够空地,不过秧苗长得杂乱不一,分辨起来毕竟需要动一动脑子,枯燥且憋屈。
因为对于男人们来说,双腿又长又僵,不如女子们那样柔软。蹲久了之后腿麻更快不说,为了不伤苗,他们属于半蹲如低马步,双手动作不闲,还得时常移动。
金细细甘愿留在家带孩子喂牲口,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她就是想躲懒么!
人家有个好哥哥,当牛做马似的抢着干活,看在金元的面子上,对金细细的做法睁一眼闭一眼。
村里想要吃点荤腥,还得靠人家钱有带人呢,武艺不代表最终胜利,每次进深山,还就是钱有收获最丰盛,不服气不行啊!
如此一来,金细细成了村中最轻松的姑娘之一,另一个么,自然是小囡。
巧织和絮儿看着东倒西歪和不时跺脚的汉子们发笑,种地种菜难吗?种子很顽强的,随便撒出去也能找机会发芽。但种好了容易吗?那得看你如何对待土地,如何照顾生命啊。
耕之锄之,晨昏心系之;忧旱忧涝,春秋所倚。
腰酸背痛腿胀麻,起身双眼昏花,蹲下筋骨相抗。孟长义自嘲道:
“前些年还妄想这群兄弟野居山林呢,单看想吃口鲜嫩的菜,就有这许多讲究,种子和田地给我们也是白搭。”
邓宝闷声接话:
“军头怕是忘了,一百人里总有几个会种田的,你不行自有别人行。”
比如朱丰啊,双力啊,还有冯安呀,那时苦于没有种子,再说带来的粮草足够,不至于逼得他们开荒种草吃呢。
木棚屋的阴暗角落,生了几丛狗尿苔,新鲜没两日,便发黑腐烂。老丁背着手紧盯着他种下那些草木。
崖木瓜的树苗蹿高许多,老丁很是满意。去那么远的地方打一点油料也是不易,再等一两年它就开花结果喽。
几垄紫苏看着就高贵,被陈忘山掐了不少嫩尖后,长得并不整齐。老丁笑了笑,陈家父女可能是上辈子有债没算清,做饭的闺女偷吃的爹,彪悍的娘亲骂人不停歇。
巧织抱回来的几株怪草,只活了半数。老丁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没伺候好,草木死在他手里,丢脸极了。
溜达到瓜棚,每日清点一遍花骨朵成了老丁的要事。这一批瓜苗中,有几株是他嫁接过的。好不容易盼着生了花,每一朵都可能是一个果。
“天杀的畜牲,又什么东西来食我的花?!”
老丁是个沉默的庄稼人,极少这样跳脚张口怒骂,可见那被啃食的花苞,在他心里是排着号的。
想让草木高产,前人总结的方式有多样,老丁早几年就想一一尝试的,奈何三张嘴已经让他筋疲力尽。
关屯好啊,他就喜欢背地里鼓捣。说到底还是絮儿好,这个侄女有想法,有见识,愿意让他去折腾。
大闺女不比男丁差,小儿子更是运气好,当下和未来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若是村子有个大栅栏,能挡一挡祸害庄稼和菜地的野物就更好了。
所以人啊,一直是贪心的。
旱灾蔓延开来时,有缺水之地的百姓开始奔走讨命。掌握钱权者不放过一丝剥皮抽骨的机会,只可怜底层挣扎的人,降生一场历经苦难,终有逃不过卖身为奴的。
暑气肆虐中,庄稼渐渐枯死,反而是平安镇的那些长工,因为云九要挖石头,才避免了背井离乡。
云九名头响亮,善名远播。
薛家不再被频繁提起。云九春风得意,出钱修桥铺路,小小的平安镇不断吸纳着周边流民和工匠。可以说云九一人,带起了平安镇的兴盛势头。这等功劳,一个死了的地主岂能与之相提并论啊?
不过猪养肥了等屠刀,果子甜了遭鸟叨。云九做梦都是香的,怎会好端端防着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