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傅书毓跟周衍川打完视频电话后就上床睡觉了。
她做了一个不愿醒来的梦,在梦里,她回到了南城。
她穿过一条种满梧桐树的路,来到了一栋别墅前。
傅书毓赤足踩在晨露浸润的青石板上,脚底传来丝丝凉意。
她仰头望着铸铁门上的鎏金门牌,“栖霞路17号”几个字在雾中浮沉,像是浸在牛奶里的金箔。
那是她在南城的家。
隔着栏杆,她看到了里面种满了鲜花。那是爸爸种的,因为妈妈喜欢花。
推门的刹那,沾着露水的蓝雪花簌簌落在肩头。
她记得母亲总说这种花像落在人间的星星碎片,此刻蜿蜒的藤架上果然垂着千万点幽蓝星光。
玫瑰丛中的蓝尾鹊扑棱棱惊起,尾羽扫过晨雾,将细碎的光斑抖落在她睫毛上。
“宝宝?”熟悉的声音惊破寂静。
傅书毓转身时带起一阵穿堂风,白色睡裙在玫瑰香里翻飞成蝶。
妈妈穿着藕荷色真丝睡袍倚在廊柱旁,发间别着那支并蒂莲银簪,晨光在她鬓角上织出蛛网。
爸爸正蹲在花圃前修剪月季残枝,听见响动直起身来。
他卡其色工装裤沾着泥点,掌心朝上时纹路里嵌着细碎花瓣:“又光着脚乱跑,当心着凉。”
傅书毓快步跑过去,扑进了妈妈的怀里。她紧紧抱住妈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妈妈,我好想你们……”
妈妈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我们也想你,宝宝,你长大了。”
傅书毓恋恋不舍地离开妈妈的怀抱,跑去爸爸那边。
父亲转过身来,剪刀尖还挑着一滴翡翠般的汁液,那些他亲手栽种的玫瑰开得放肆绚丽,花瓣落进青苔斑驳的石板缝隙。
他刚剪下一枝花,递给女儿。
“乖女儿,送你的花。”
傅书毓抬手去接那朵粉荔枝玫瑰,在触碰到枝干的一瞬间,眼前触手可及的花却忽然烟消云散,面前的爸爸也灰飞烟灭。
她转过身来,原本在廊柱旁的妈妈也消失不见了。
她慌忙地跑进屋子里,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晨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斑。
她的心跳得飞快,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妈妈!爸爸!”她大声呼喊着,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
她穿过客厅,跑向父母的卧室,推开门,里面一片寂静。
床上的被子整齐地叠放着,仿佛从未有人睡过。
傅书毓的心沉了下去,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她转身跑向自己的房间,那是她小时候的房间,一切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
粉色的墙壁,挂着她小时候的画作;书架上摆满了她曾经珍爱的书籍和玩具。
她冲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阳光瞬间洒了进来,刺得她眼睛微微发痛。
“你们在哪里?”她低声呢喃着,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
窗外的花园依旧美丽,蓝雪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安慰她。
就在这时,她听到楼下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傅书毓猛地站起身,快步走下楼梯。
此时妈妈正端着一盘糕点在楼梯口等着她,爸爸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着电视。
“尝尝我做的蛋黄酥。”母亲茶色瞳孔里跃动着晨光,忽然有蓝雪花从天花板缝隙飘落。
傅书毓伸手接住花瓣,却发现桌上瓷杯里的红茶正泛起奇异涟漪。
父亲袖口的金线刺绣开始褪色,像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
“要下雨了。”母亲望着窗外突然阴沉的天空,鬓角银丝化作流沙。
傅书毓冲向眼前的妈妈,却撞倒了花瓶,玻璃碎裂声里父母的身影变得透明。
她死死攥住母亲衣袖,真丝面料却化作流萤从指缝逃逸。
最后消失的是父亲掌心的月季刺,那点微痛留在皮肤上,像枚永不愈合的朱砂痣。
傅书毓在黑暗中睁开眼时,电子钟的幽蓝数字正好跳到02:00。
空调送风口簌簌吐着热气,可是她还是全身冰冷,蚕丝被滑落到腰际,她整个人像浸在冰湖里。
枕头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压得左脸微微发麻。
床头的永生花玻璃罩映着月光,那些不会凋谢的玫瑰此刻看起来像标本。
她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恍惚又看见梦中的蓝雪花藤架,露珠坠在紫蓝色花瓣上,将落未落时映出父亲修剪花枝的背影。
喉间的黄连突然炸成玻璃碴,她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幼兽般的呜咽,快六年了,原来悲伤不会风化,只会在血肉里长成尖锐的珊瑚。
房间外传来脚步声时,她正把脸埋在周衍川的枕头里抽噎。
泪水的咸涩刺得鼻腔生疼,脚步声沿着她急促而来,房间的门被打开。
西装革履还带着几分寒气的男人单膝跪上床垫,温热的掌心贴上她颤抖的肩膀。
“怎么提前...…”哽咽堵在喉间变成咳嗽,周衍川温暖的手掌蹭过她湿漉漉的脸颊,袖口蓝宝石袖扣硌得人生疼。
原本应该在沪市出差的男人,此刻却出现在傅书毓面前。
他沉默着将人整个圈进怀里,指腹抹去她眼尾泪痕,喉结在她发顶轻轻震动:“想你了。”
傅书毓愣怔着仰头,男人下巴冒出淡青胡茬,领带结歪斜着卡在喉结下方。
周衍川指腹摩挲她后颈的动作与母亲如出一辙,温热的唇印在泪痕未干的眼睛上。
“别哭……”
几个小时之前,周衍川在和她打视频电话里。
电话里,傅书毓说她今天去看了刚出生的小侄子。
看到傅嘉良和孟钰当了爸爸妈妈,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以前,爸妈说她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可爱哭了,每天晚上爸爸妈妈都轮流哄她睡觉。
在挂断电话的时候,周衍川看到了她红润的眼眶,听到了一丝哭腔。
他立马订了最早的航班,就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匆忙地赶了回来。
傅书毓数着他衬衫纽扣间的呼吸频率,忽然发觉这场景像极了儿时暴雨夜躲在父母被窝里数心跳。
月色爬上他肩头时,她终于看清男人眼底蛛网般的血丝——原来有人真的会穿越一千二百公里,只为接住你坠落时的一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