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幽茹累极,堂子啊贵妃榻上睡着了,实际上,她不是忙累了,而是哭累了。她拿着十九岁生辰时琰儿亲手给她编的镯子,又梦到琰儿挥舞着小胳膊朝她跑来,可爱逗人的样子:“娘,你看!我亲手做的哟!嘿嘿,其实是大哥教的啦!祝娘亲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琰儿……
冷幽茹醒来时已夜幕西陲,她看了一眼被握得有些发烫的绞金丝镯子,又无声地淌下了两滴泪。
岑儿听到动静,打了帘子进屋:“王妃,您醒了,奴婢命人传膳吧?”
冷幽茹按了按有些晕乎的脑袋,随口道:“现在什么时辰了?王爷回了没?”
岑儿服侍冷幽茹更衣,有些窃喜地说道:“王爷回了,在床边坐了大约两刻钟,然后独自去了天安居陪老太君用膳,王爷临行前吩咐奴婢不用惊醒您,您也不必过天安居请安。”
冷幽茹垂下眸子,没什么反应。
岑儿就泄气一叹:“王妃,您为什么不与王爷和好呢?”
过去的事谁都有错,但活在过去的错误里有意义吗?她和乔妈妈不同,乔妈妈是王妃的陪房,琰少爷出世后乔妈妈又做了琰少爷的乳母,毫不夸张地说,乔妈妈待琰少爷视如己出,琰少爷横死,乔妈妈心底的恨绝不亚于王妃,想要报仇的信念也不逊于王妃,是以,乔妈妈十多年如一日,劝着王妃憎恨每一个对不起琰少爷的人。她是五年前王妃向冷家要的暗卫,她的职责是保护王妃,怎样对王妃是最有利的,她就怎样做。她的脑袋瓜子或许没乔妈妈那么灵光,但也看得清府里的形式,那就是老太爷不在,唯一能让王妃地位稳固的人是王爷。不论王爷是出于什么原因对王妃的态度有了改观,王妃都应该不遗余力地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决不能让昭云那个小贱人捷足先登!
冷幽茹起身行至梳妆台前,将手镯放入桃花木镶珍珠的木匣子里,淡道:“先用些点心和水果。”
岑儿拍上额头,王妃啊王妃,您到底要倔到什么时候?
冷幽茹不是没放下过身段求诸葛流云,她求了,但那又如何?无法复仇的她与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了,她只是老太爷用长线操控的玩偶,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意志,又谈何与诸葛流云花前月下?
岑儿吩咐门口的小丫鬟传了膳,冷幽茹一边等,一边喝着枸杞红枣茶,问道:“宴请宾客的单子有没有备份?”
岑儿拿出一盘糯米红豆卷、一份蛋黄元宝酥并一碟南瓜芝麻球,又奉上樱桃、凤梨、山楂,摆成一圈:“您指的是二夫人上回请您列了交给她的宾客名单?”
冷幽茹将微微冒出一角的果盘往里推了推,以确定外围弧度的完美和优美,但不管怎么摆都有点儿其实不怎么看得出来的瑕疵,她焦躁地握了握拳头,索性拿起装着樱桃的果盘,二话不说丢进了垃圾篓,尔后再看向剩下的器皿,舒心一叹:“嗯,就是它。”
王妃最爱吃的水果就是樱桃……
岑儿见怪不怪,转身从书桌的抽屉里取了名单,双手呈给冷幽茹。
冷幽茹拿在手里细细一看,眸色厉了起来。
岑儿目力极好,稍稍瞟了一下便看清了名单,再想起今天来的客人,不由地眉头一皱:“王妃,那谁怎么会……”
冷幽茹把名单揉成团,随手丢进了垃圾篓,淡道:“传膳。”
墨荷院,丫鬟们坐在偏厅吃饭,以往都是枝繁随水玲珑去天安居用膳,这几天却是叶茂,而且大家明显地发现叶茂呆在屋子里的次数多了,枝繁却频频被晾在门外。
枝繁、白菊、白梅围着圆桌坐下,枝繁爱吃蘑菇,平日里有这道菜谁都让着她,今天……
枝繁举箸去夹最火一片蘑菇,白梅先她一步夹在了碗里,并冲她扬眉一笑:“不好意思,我最近也挺爱吃蘑菇的。”
撒谎!白梅你最讨厌的就是蘑菇!
白菊尴尬地抿了抿唇,看着自己碗里的蘑菇,打算夹给枝繁,白梅却在桌子底下不轻不重地踩了她一脚,白菊吃痛,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了白梅。
白梅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为难地低下头,闷闷地吃菜。
白梅又笑道:“我记得咱们吃了饭都是轮流洗碗的吧,前几个月都是我和白菊洗的,枝繁你把之前的补齐,怎么也得洗完本月!哦,小厨房也别忘了打扫!咱们虽说是一等丫鬟,可每月都轮了一天值勤小厨房,你上个月、上上个月都没做,所以你得连着清理三天!”
枝繁火冒三丈,恨不得冲上去扇白梅一耳光!她自诩聪明隐忍、吃苦耐劳,从没想过骨子里会有这么激进的想法!但事实证明,她也不过如此。习惯了主子的器重,也习惯了这种器重带来的光环,更习惯了丫鬟们对她的巴结,突然从云端跌入淤泥,她有种被扒光了衣服游街示众的羞愤!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友情可贵,却不能给予她一席生存之地,唯有抱紧大小姐这颗大树,她在王府、甚至在将来才能真正的衣食无忧。
说白了,万恶的旧社会,丫鬟大多贱命一条,能安安稳稳地活在当下已是莫大的幸运,经济基础还决定上层建筑呢,丫鬟的生存环境又怎么允许她们为了虚无缥缈的友情抛头颅洒热血?像枝繁这种孤女丢了饭碗还能干嘛?被人贩子掳走xxoo并卖到窑子离的几率远远大于寻找到新饭碗的几率。
枝繁忽而想到了昭云,她有爹娘有弟弟,又是王爷名义上的女人,这辈子只要不作恶多端,世子爷就会给她养老,她瞒着大小姐无所谓,反正大小姐也管不到她哪儿去,可恶的是她竟也哄着自己一并瞒了大小姐,自己能有她那样的后台吗?
自己是招子蒙了猪油才把她看得比大小姐重,她却从没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
不理她了!
……
乔慧回了娉婷轩,累得险些虚弱,府里来客热闹是热闹,就是累人,她笑着坐在了藤椅上,秀儿忙打来温水替她擦脸、擦手:“二少奶奶,您今儿心情不错!”
乔慧把双手跑进温水里,嘴角微扬道:“戏也看了,甜点也吃了,心情当然不错。”
最重要的是她总算能为大嫂做点儿什么了,一直以来都是大嫂照顾她,甚至不惜冒着得罪二夫人的危险揭发了诸葛姝,也让郡王看清了诸葛姝的真面目,真是既替她出了口恶气,又替她清除了巨大的隐患。大嫂原本告诉她就算仁至义尽了,没必要淌二房的浑水。所以,大嫂的恩情,她记住了。
洗完,秀儿拧着帕子擦干乔慧双手的水滴,道:“姚家的二少奶奶去看了姨娘。”
王府被称作“姨娘”的除开董佳琳再无旁人。
乔慧若无其事地道:“毕竟是表姐妹,探望一番实属正常。”末了,补了一句,“她有没有单独去见二夫人?”
秀儿摇头:“探望完姨娘便直接去天安居用膳了,下午一直到离府都没进过二夫人的院子。”
乔慧点了点头,又道:“董佳姨娘的伤势好转了没?胡大夫怎么说?”
秀儿不甚在意道:“董佳姨娘不过是个妾,怎配府里的大夫替她诊病?没看呢!”
没看?这都多少天了?二夫人和安郡王都不曾为董佳琳请大夫么?乔慧柳眉一蹙,道:“你去外院请胡大夫给姨娘看看伤势,就说是我吩咐的。”
秀儿膈应地撇了撇嘴:“二少奶奶何必管她?伤了也是她活该。”
乔慧想起大公主的话,摇了摇头:“去吧。”
安郡王走到门口正好听到乔慧说要请胡大夫给董佳琳诊病的话,眼睛一亮,笑着打了帘子进屋。
秀儿吓了一大跳,忙躬身行了一礼:“郡王。”
安郡王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扫得秀儿方寸大乱,恨不得顶个锅盖遁走!
乔慧也尴尬,更多的是庆幸,人啊,还真不能做亏心事,方才她若是存了哪怕一点儿整治董佳琳的态度,郡王这会儿怕是都对她离了心了,毕竟,没有哪个男人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个善妒的蛇蝎。
“你退下。”乔慧替秀儿解了围。
秀儿如释重负,灰溜溜地离开了房间。
安郡王的嘴皮子动了动,正要开口,乔慧双手叠于右侧行了一礼:“相公。”
安郡王的眼神一颤,大踏步上前扶起了她:“又没外人,你快别在意这些虚礼了,我听说今天府里来了许多客人,累坏了吧?”语气非常关切!
乔慧的红微微泛红,柔声道:“我没做什么,不累,相公今天回来得比往常略晚,可是吏部事多?”
“倒也不是吏部……”实际上不止吏部,京城所有部门都晚了,但朝政之事安郡王是不会与乔慧谈的,安郡王就道,“大约过阵子便会好。”
乔慧本是一句场面上的关切之词,并不指望他回答,是以,他糊弄过去她也不觉着失望:“郡王,董佳姨娘那边是妾身疏忽了。”
安郡王拉着她在椅子上坐好,欣慰地道:“不是你的错,你自己尚在病中,又心里难受,哪里会有顾及到这些事?本该由我来处理,疏忽的人是我。”半句不提甄氏的错,细细听来,又似乎是安郡王太在意乔慧而疏忽了董佳琳。
乔慧心里微微发暖,言不由衷地道:“相公……今晚去董佳姨娘那边吧。”
安郡王的眼神闪了闪,握住乔慧的手说道:“把你一个人留在房里,我不放心,等我休沐的时候再抽空去她屋里坐坐。”
坐坐而已,还是挑休沐不用上朝的那天。
乔慧顿时心情大好,但也没被男人的甜言蜜语冲昏头脑,她理智地分析了安郡王话里影射的含义,大致意思是——短时间内,至少在她再次受孕以前是不打算碰董佳琳的了,至于促成这项决定的究竟是二人情意还是侯府压力,不得而知。
乔慧浅浅一笑,道:“择日不如撞日,相公且去看看,听胡大夫怎么说,妾身这边补品不少,哪怕董佳姨娘能吃的,相公问过胡大夫,妾身命人送到紫荆院。”
安郡王亲了亲乔慧的脸蛋,唇角微微勾起:“那行,你先洗澡,洗完我就回来了,等我。”
乔慧的脸又是一红,等你做什么?目前这身子又行不了房。
安郡王起身去了紫荆院,胡大夫刚好替董佳琳诊完伤势,开了一瓶自制的金疮药和几包草药,又叮嘱不能沾水和过量行走。安郡王赏了胡大夫一个红包,胡大夫谢过,转身出了内宅。
杏儿喜出望外,忙不迭地从外边儿阖上了门。
董佳琳躬身行了一礼:“郡王。”声音里,有着微微的颤抖,像压抑了多日的思念,也像集聚了许久的委屈。
“不必多礼,你坐吧,腿上有伤呢。”话虽如此,这一礼安郡王还是坦然地受了。董佳琳明显感觉到郡王较之去年有了很大的转变,初入京的郡王青涩内敛,像个邻家男孩儿,为官后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官威和冷沉,连带着大男子主义也长进了不少。
董佳琳在床边挨着郡王坐下,小鸟依人地靠进他怀里,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安郡王搂紧了她,笑着问道:“哭什么?大夫说你的腿能恢复。”
董佳琳还是哭。
安郡王抹了她的泪,试探地道:“想我了?”
董佳琳哭得越发厉害了:“嗯!”
安郡王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头一动,抱着她倒在了床上,可还没进入主题他又负气地坐了起来:“你歇着吧!我改天再来看你!”现在和她行房算什么事儿?小慧那边怎么交代?藏也藏不住,娘发了话,避子汤少不得,一送避子汤,不就暴露了?
董佳琳一头雾水,乔慧小产,至少一月不能行房,安郡王夜夜留宿娉婷轩却是没法儿得到欢愉的,而且她也没听说乔慧准备了通房,即便乔慧准备这个节骨眼儿上安郡王也不会要。那么,安郡王为何压抑自己的欲望?他明明都……
董佳琳看了他一眼,大约明白他是不愿让乔慧知道:“郡王,妾身不会说的。”
安郡王摸了摸她的脸,轻轻笑道:“不是这样的,而是我答应了肃成侯府必须让小慧生下我的长子,所以……每次你侍寝后都得喝避子汤,那种东西对身体不好,我不想伤了你。”
避子汤这种东西表姐和她提过,年轻时喝喝没太大感觉,老了便时常腹痛,且易得妇科病。董佳琳看着安郡王俊美的脸,感动得眼泪直冒,咬了咬唇,她道:“郡王心疼妾身,妾身也心疼郡王,二少奶奶身子不便,妾身服侍您,可好?”
“不了……咝……”拒绝的话未说完,安郡王的大脑轰隆一阵嗡鸣!却是董佳琳解低头……
夜里,风有些凉,水玲珑沐浴过后便坐在床头盖着被子看书,看的是老太爷留给她的字典,不明白老太爷为何让她学习喀什庆的文字,要知道上辈子诸葛钰可是没回喀什庆的,出嫁从夫,她总不能把诸葛钰留在京城,自己奔赴喀什庆啊。
翻看了几页,用心记住了大约三十个词汇,脑子便开始浆糊了,学习语言,尤其在没有语言环境的情况下只能先死记硬背,可惜孕妇嗜睡,没一会儿水玲珑就困得直打呵欠了。
水玲珑强打着精神,用食指做了一遍书空练习,最后实在不行了,把书放进床头柜的抽屉,躺好进入了梦乡。
诸葛钰是全家回来最晚的一个,他进入卧房时水玲珑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他先是看了看思念一整天的妻子,又摸了摸他们俩的小结晶,这才起身去往净房洗漱。
洗完,又擦干了湿发,诸葛钰拉开被子一滑而入,抱住了水玲珑娇小柔软的身躯,浑身的疲倦就在一种浓浓的满足里消弭无踪了。
水玲珑有意无意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诸葛钰微微一愣,小女人醒了?还……闹脾气了?
诸葛钰试着扳过她身子,力道很轻很轻,若在平时她哪怕半梦半醒也会顺着他的力道往他怀里钻,但现在,她非常倔强地躬着身子不理他!
诸葛钰用手肘支头,侧身从身后看向她装睡的脸,并摸着她秀云墨发轻声道:“不是故意回来这么晚的,有些公务要处理。”
水玲珑没吱声!
诸葛钰浓眉微挑,俯身亲了亲她肩膀,舌尖细细舔过她娇嫩白皙的肌肤,像品尝着世间最美味的果实,爱不释手。
其实早在诸葛钰回房摸她肚子时水玲珑就醒了,只是不愿搭理便故意装睡,可这家伙……折磨人的手段是不是也太……无耻了些?
水玲珑蹙了蹙眉,抬手推开他脸,算是承认自己醒着的事实!
还真生气了?
诸葛钰再次凑近她,这回却是躺了下来,从后背拥住她:“怎么了,玲珑?生我的气,还是生别人的气?”
女人们宴请谁谁谁男人一般不过问,况且今儿回的晚,安平也睡了,诸葛钰真不知道府里出了什么事。
水玲珑不想说,一点儿也不想,就期待他自己猜出来,但一整天专心朝政的他又怎么猜得到?
这对小夫妻,什么方面都能互补,唯独一点:都爱把事儿闷在心里!
诸葛钰的大掌摸上了她大了不少的肚子,哼了哼,道:“儿子,今天谁欺负你娘了?告我爹,爹把他踹到西伯利亚去,冻死他丫!”
“噗——”水玲珑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她曾有一次开玩笑和诸葛钰讲过这样的话,没想到诸葛钰就记住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诸葛钰才不管它是什么意思,反正能哄娘子开心就万事大吉,他扳过水玲珑的身子,迫使自己进入她的视线,并轻柔地道:“乖,跟爷说说,谁惹你了?爷真替你出气!”
谁惹她了?那个请了颜蓁前来给她添堵的人,还是颜蓁本人?
好像……都不是……
请了颜蓁而已,又没算计颜蓁和诸葛钰,反正她知道是谁干的,等时机成熟,新帐旧账一起算就是了,还不至于让她一直生闷气。
而颜蓁,她的确有意与她套近乎,可到底是不是为了诸葛钰,尚未可知。
水玲珑认真地看着诸葛钰,感受到他淡淡的薄荷香落在她脸上,她下意识地搂住了他脖子,说道:“诸葛钰啊,你每年去燕城……是不是在等人?”
诸葛钰的身子登时一僵,笑容凝在了唇角。
水玲珑是从安平口里套的话,安平只说了诸葛钰等人,却没告诉她在等谁。水玲珑抚上他染了一丝冷意的脸,柔声道:“等谁?”
这回换诸葛钰平躺在床上不理人了。
水玲珑则侧过身子,打量起他,追问道:“女人?”
诸葛钰迎上她探究的目光,不悦道:“你是在怀疑我?”
能不怀疑吗?每年你都去燕城等的人,而且极有可能是一个女人,谁心里没点儿想法?又不是没上过当、没受过伤,盲目地相信全天下的男女都是董永和七仙女。水玲珑其实很委屈,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感到委屈,她不是今天才知道他每年去燕城等人,但从前她没这么在意他的行踪,也没这么在意他是否为她敞开心扉,觉着两个人相敬如宾,和睦到老就心满意足了。可是……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满足了?
没有人喜欢被质疑,诸葛钰也不例外,水玲珑的默认几乎是瞬间点燃了他胸腔内的火苗,他的面色一冷,声音也跟着一冷,有种碎冰破飞雪的凌厉气势,直叫人汗毛倒竖:“水玲珑是我对你不够好,还是你这人天生多疑?”
水玲珑被说中,恼羞成怒:“我就是天生多疑,怎么了?诸葛钰你不是说你知道自己娶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这才多久,你就受不了我了,是不是?四月份又要到了呀,你又要去找她了,是不是?我对你来说,只是个平息克妻之名的女人,是不是?!反正我是庶女,也高攀不起你!”
一连三个“是不是”,兜头兜脸朝诸葛钰打来,人在气头上的话多半做不得数,偏听者想不通这个浅显的道理,诸葛钰的浓眉紧紧蹙起,和她认识两年多以来,头一回觉得她有那么点儿无理取闹:“水玲珑!不许你这么看我!也不许你这么看你自己!你以前……还真不会这样!”
水玲珑的眸色一厉:“这是你自己承认的!你就是嫌弃我了!你就是玩腻了!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诸葛家的男人就爱打着专情的旗号,干着滥情的事儿!”
这女人,毒舌起来简直可以气死一船人!诸葛钰气得脸都绿了,骂他不够,还把诸葛家的男人全给骂了进去,诸葛家的男人怎么就打着专情的旗号,干着滥情的事儿了?
“你这话不对!你瞧爷爷多爱奶奶啊!爷爷对我们呼来喝去,在奶奶跟前,呵,捏肩揉背是常有的事儿!”
“二叔是谁的孩子?”
“……”
“我问你二叔是谁的孩子?”
梅姨娘的。
“不说爷爷了,说我父王,起码他父王终身没纳妾、没要通房!”
“昭云又是谁?”
诸葛钰又是一噎,下意识地想搬出安郡王,可话到唇边又意识到安郡王这臭小子正在享齐人之福!
诸葛钰的气焰消了大半,难怪她会这么看他了,敢情是大环境不理想!诸葛钰败下阵来,大臂一揽,将她圈进了怀里,水玲珑挣扎反抗,他低喝:“当心动了胎气!老实点儿!”
水玲珑撇过脸!
诸葛钰试着扳过她的脸,她倔强不依,诸葛钰怕弄疼了她只得作罢,微微一叹,道:“骂了一顿,心里舒坦些没?”
舒坦些了。水玲珑咬紧牙关不承认。
“你这驴脾气!”诸葛钰轻轻一笑,吻了吻她不停呼着气的小嘴儿,问道,“真那么想知道我的事?”
水玲珑眨了眨眼,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嗯”。
诸葛钰阖上眸子,下颚抵住她柔软的颈窝,像她依靠他,却更像他依赖她:“我和诸葛汐不是王妃的孩子。”
“嗯。”
诸葛钰仿佛也不诧异她如此平静的反应,只不疾不徐地道:“我娘……在我三岁的时候……带着我妹妹改嫁南越,夫家在南越。”
南越?不正是大周的邻国,与燕城交界的地方?这么说,诸葛钰每年等的人……是他生母?
“她告诉我,她每年春天会回来看我一次。”很稀疏平常的口味,若无其事一般,但细听之下会发现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
水玲珑几乎是想也没想便问道:“那她回来了吗?”
身后,良久不闻诸葛钰的回答,水玲珑想转过身看看他怎么了,诸葛钰却突然沙哑着嗓子道:“没回。”
像众多离异的父母许给孩子的承诺,美好而不切实际,哄哄哭着不许父母分离的孩子,也骗骗自己有些难舍难分的心。
后面,水玲珑没再问了,不是不想知道更多,而是有些不忍心撕开他内心的伤口,一如她不愿谈起前世,一半是怕诸葛钰难以接受,另一半则是连自己都不愿回顾那些痛彻心扉的记忆。
诸葛钰紧了紧搂住她胳膊的手,道:“差点儿忘了和你说件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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