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王府,水玲溪一改先前可怜兮兮的模样,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水玲珑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逮住机会便算计人,自己这送上门的筏子她不要才怪!可惜呀可惜,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反过来利用她一番吧!
平南侯府的书房,荀枫正在与金尚宫商议政务,自打平南王府被降成平南侯府,投靠他们的势力便跑了不止一个两个,加上镇北王府和郭焱全力支持云礼,一些中立的官员纷纷站进了云礼的阵营,政治影响经济,他们在全国各地的生意也遭受了巨大影响,营业额直线下滑,这对于需要不菲的钱财来养兵团的荀枫而言无疑于一次重大打击!
形势所迫,他哪怕不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轻举妄动,也不得不做出一番成绩以聚拢人心。
“诸葛老太爷入京了,你怎么看?”荀枫放下手里的密报,薄唇轻启,似乎没动,声音已自唇齿间流泻而出。
金尚宫摸上头顶金晃晃的流苏,若有所思道:“老太爷早年退位,而今闲人一个,他去哪儿皇上都是不管的,不过……我觉得他这回入京入得蹊跷。”
“冷幽茹这颗棋子算是废了。”荀枫淡淡地给出了结论。
金尚宫涂了紫色眼影的眸子猛烈一眨,难以置信地道:“不会吧?咱们帮了她那么多忙,数年的合作说崩就甭了?那她会不会揭发我们?”
“不要小看诸葛老爷子,冷幽茹被赶出王府,冷家既然没闹,势必是有人镇住了他们,而能镇住他们的除了当今帝后便是这位战功显赫的老元帅,他出手,只赢不输。”荀枫嫣红的薄唇勾起一个淡然的弧度,眼底的冷光却胜似飞雪飘扬,“罢了,又不是我们强迫冷幽茹的,她本身也是罪魁祸首,这世上断没有罪人去衙门喊冤的道理,揭发我们首先得揭发她自己,她舍得身家性命,诸葛家也丢不起这个脸。”
金尚宫长吁一口气,道:“世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荀枫修长如玉的手指缓缓划过桌面的地图,从京城往西的路上标注了两个红色标记,他沉思着道:“是时候动手了。”
“世子爷,水侧妃求见!”门外,突然有小厮禀报。
金尚宫的眼皮子一跳,看向了荀枫。
荀枫朝她点了点头,她会意,轻挪着步子走进了纱橱后的小房间。
水玲溪进入书房时,荀枫的书桌上已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见密信,不见地图,唯有一张新铺开的宣纸,一旁放着墨玉砚台和鎏金毛笔。
“相公。”水玲溪从容优雅地行了一礼,秀美绝伦的脸上洋溢着含羞带怯的笑,她不是傻子,时间久了也逐渐摸索出了一点与荀枫相处的门道,这个男人天生便要做主宰,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忤逆或背叛她,“我今天去了镇北王府一趟,看我大姐,她怀孕了。”
荀枫比女子还要浓密卷翘的睫毛颤了颤,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水玲溪愣了愣,不大确定地、木讷地道:“我大姐怀孕了,所以我……今天去看了她。”
怀孕了?
荀枫的眼底急速窜起一层危险的暗涌,似平静的海面忽而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之后倾盆大雨伴着海啸无情地朝幸存者席卷而来,生机霎那间绝迹,满屋子飘荡的全是死亡一般的戾气……
水玲溪如坠冰窖,打了个寒颤:“我……我真的……只见了大姐一人……诸葛钰不在……他上朝……”
二人的重点根本不在同一个地方!
荀枫拿起毛笔,打算在宣纸上写几个字,却在临落笔前“咔擦”一声,毛笔断成了两截!
水玲溪吓得半死,以为他怀疑自己去私会诸葛钰了,忙辩驳道:“我发誓,我就看了我大姐一人!”天知道那晚她只是不小心喝多酒发病,醒来后迷迷糊糊便叫了诸葛钰的名字,自此,她就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这个男人的手段之残忍,已经到了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地步,乃至于她的确动过逃跑的念头,却在一次次越来越变态的虐待之后再也不敢多做他想!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荀枫已敛起了心底翻滚的思绪,他露出一个轻轻的笑,颠倒众生:“哦?去见大姐了啊,她可好?”
水玲溪实在搞不懂荀枫情绪上的波动,刚刚明明爆发出那样强大的杀气,转眼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亦或是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错觉。水玲溪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地道:“我大姐挺好,没像别的孕妇害喜害得那么严重。”
荀枫的世界观认为,女人和男人有露水姻缘也好,真实婚姻也罢,都不足畏惧。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想要得到水玲珑,他有的是耐心,不过是一片膜先给了诸葛钰而已,他作为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还不至于纠结这个。真正令他不悦的是水玲珑竟然有了诸葛钰的孩子!孩子大多数情况下是一对男女一辈子也斩不断的羁绊!今后想分开他们两个就又难了许多!
水玲溪见荀枫不说话,不晓得他到底信没信自己的言辞,遂壮着胆子道:“相公,这次我去王府发现了……水玲珑的一些问题!”
此时,不再称呼“大姐”!
荀枫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称谓上的变化,以及在谈起水玲珑时眼底不经意闪过的亮光,他似乎……闻到了……有意思的味道,呵呵……
“哦?什么问题?”他轻声问,眼神之清澈,宛若新生未知人间丑恶的婴孩,让人止不住地想靠进。但只要一想到他的种种令人发指的手段,水玲溪又不寒而栗,缩了缩脖子,她道,“我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三公主从府里出来,三公主肯定是去探望水玲珑的。”
荀枫抬了抬手,示意她继续说。
水玲溪遍布淤青和紫痕的左臂不由自主地僵硬了,努力挤出一个诧异的口吻,她道:“实不相瞒,她们……勾结在一起了!”
“哦?”荀枫露出了玩味的笑意。
水玲溪咬咬牙,捋起左臂的宽袖,露出胳膊上的伤痕,荀枫的眸子一眯,听得她颤声道:“我知道咱们平南侯府与镇北王府势不两立,所以我借着探亲的名义故意向水玲珑表露出我在王府受虐的假象,当然,她这人疑心病极重,我没有直言想求得她的帮助,是她主动问我是否想逃离王府,我没答话,只是很期盼地看着她。随即,她和我说,‘二妹,你我从前如何暂且不谈,你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你,谁都没必要刻意迎合谁。只不过眼下我们有着共同的利益,我助你离开平南侯府,你帮我将荀枫一军!’我故作沉思之后便答应了她的条件。”
当时,水玲珑说:“平南侯府如今被逼上梁山了,朝中大量官员离他们远去不说,名下各大产业的经济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为了稳住人心,现在平南王府急需打一场胜仗,挫挫太子一脉的锐气,而郭焱押送赈灾物资到喀什庆就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只要他们半路毁了物资,一来,郭焱护驾不力将受到责罚;二来,那么多物资也不是好集齐的,等到朝廷再次筹备出新的一批,喀什庆也不知冻死多少无辜百姓了!
考虑到途中可能遭遇伏击的可能,朝廷决定兵以商队的形式分两路出发,一队带着物资,一队全是幌子,郭焱会乔装打扮混在装有物资的队伍里。
从京城通往喀什庆,有两条官道可选,一条始于前朝,途径泉州,沿水路而行,平坦宽阔、人口密集,却较远;另一条乃我大周女皇桑玥所建,中途经过数个山脉隧道,将距离缩短了五分之一,却荒无人烟。如果伏击,此路最佳!
你需要做的,便是告诉荀枫,你偷看到了我写给郭焱的信,将物资放在沿水路而行的队伍里!”
水玲溪把水玲珑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了荀枫,在她叙述的过程里,荀枫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眉眼,并一手按在她的皓腕上,通过脉搏的跳动辅助判断她有无撒谎,各种数据表明,她讲的全部是实话!
水玲溪当然讲的是大实话,她没胆子逃离荀枫的禁锢,因为她知道无论逃到天涯海角这个变态的男人都有法子把她给找回来,并且狠狠地、加倍地惩罚她、折磨她!现在,无论是身心上还是灵魂上她都深深地忌惮着荀枫,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水玲珑合作,她只是想引诱水玲珑出手,然后她再把一切告诉荀枫,好向荀枫表达她的衷心!
“水玲珑希望我相信郭焱沿水路而行,这么说,郭焱其实打算走山路了!”荀枫薄唇勾起,探出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她略显颤抖的唇瓣,冰凉微硬的触感让水玲溪觉得摸着自己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冰冷的骷髅,水玲溪吓得头皮猛一阵发麻,下意识地想躲避,却听得他幽幽含笑地道,“做得挺好。”
虽说法子很稚嫩青涩,可至少懂得去谋算人心了,这一刻,荀枫再看水玲溪,才真真发现她的容貌不俗。他不喜欢约束自己的欲望,没必要,如果妻子是水玲珑他或许可以考虑一二。
他的手指逐渐下移,解了水玲溪的衣襟,水玲溪以为他又要开始折磨她,泪珠子瞬间溢满了眼眶……
然,几乎是下一秒,她便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快感从顶端升腾而起,漫过小腹,激起阵阵电流,她身子一软,倒在了荀枫的怀里。
折磨你时,能让你如坠炼狱;疼惜你时,你又仿佛飞入天堂。
水玲溪阖上眼眸,这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
水玲珑以购买布匹的名义出府,在城西的小别院见到了郭焱。
较之以往的青涩和单纯,此次的郭焱多了几分少年初长成的俊逸和稳重,水玲珑就忆起了三公主的话——“我和郭焱圆房了”,原来,男人和少年真是有区别的。
郭焱发现水玲珑盯着他坏笑,不由地心里一阵打鼓:“怎么了?我今天有哪儿不正常吗?”
水玲珑摸了摸他俊逸的脸,想着申时还得赶回去给老太爷请安,她决定安慰自己来日方长,眼下先长话短说:“我和讲一件事,你此次押送赈灾物资去喀什庆,荀枫一定会从中作梗,半路伏击是必然的!”
谈这些时她一直关注着郭焱的神情,哪怕郭焱在父母之间选择了后者,也不代表郭焱真能忘却荀枫是他父亲的事实,郭焱在帮着她对付荀枫时,内心……是不好受的!
荀枫并不知道郭焱是荀斌,所以,打击起郭焱来并不会心慈手软,而郭焱能够最大程度地削弱荀枫的势力,却大抵并未想过要荀枫的命。毫不夸张的说,两个人同时挥剑刺向对方的心脏时,荀枫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郭焱却极有可能丢了手里的剑。
郭焱的眸光渐渐暗了下来:“皇上对此次护送物资十分重视,不仅派了一波顶尖的高手随行,还提前通知了沿途官府做好相应的交接,而我自己也会带上郭府的暗卫。嗯……诸葛钰也给了我四名枭卫,此行应当是万无一失的!”
听到诸葛钰也出了力时,水玲珑微微一愣,继而神色一肃:“不,你不知道荀枫手里有一批不逊于王府枭卫的特种兵,他们极善于伏击、偷袭和阵前冲锋,人数约莫十个,但战斗力极强!如果他们分开,两条路上各自埋伏一半,你倒是有胜出的可能,可以我对荀枫的了解,他不会这么做,他会分析我的想法,确定一条路线,尔后集中火力守住它!”
然后,水玲珑把和水玲溪的对话告诉了郭焱,只是将x虐改成了普通的家暴,内心仍当郭焱是孩子,不忍荼毒了未成年,讲完事发经过,水玲珑又道:“荀枫为人谨慎,即便因为某些原因折磨水玲溪也不会在身上留下疤痕,尤其手臂这种太容易暴露的地方。所以我猜,水玲溪的伤是自己弄的。她大概就是想坑我一把,或许是博得荀枫的欢心,或许单纯的她不好过便也不希望我好过。”
“那,你让水玲溪误导荀枫我会沿水路走,而水玲溪告诉荀枫你在算计他的话,荀枫会猜到我最终决定走山路?”
水玲珑摇头:“不,荀枫会判断出,水玲溪的伪装在我这儿根本起不了作用,我教给水玲溪的话都是假的!”
郭焱的脑子不够用了:“那……他到底怎么想的?我们又到底要走哪条路?”
水玲珑促狭一笑,在郭焱耳旁小声呢喃了一句,郭焱神色大骇……
水玲溪走后,金尚宫从小房间走出,神色颇有些不解:“世子,依照水侧妃所言,水玲珑想误导我们伏击山路,那么郭焱应当是带着物资沿水路走了。”
荀枫笑了:“呵!你觉得水玲珑没看出水玲溪是自己弄伤,故意引她算计我的?”
“嗯?”金尚宫懵了,“水玲珑连这个都看得出来?”
“她要是看不出来又怎么配和我斗这么久?”荀枫阴冷一笑,“但这次的物资我是必毁无疑的!水玲珑一定认为我会分析她的心理,得出结论后集中火力守住其中一条路!可这回,她真的估算错误!让特种兵出战,两处的关口都给我埋伏住,我倒要看看水玲珑赢不赢得了!”
金尚宫倒吸一口凉气:“世子,特种兵仅有十人,若是分开作战,未必能赢过早有准备的郭焱。”
荀枫阖上眸子,声线一厉,道:“作战前服用双倍剂量的兴奋剂!必要时,允许注射ri病毒,指标……每队一个!”
……
水玲珑告别郭焱后,买了些布料便回了王府,一进入墨荷院,她顾不得歇息就去了小厨房。
约莫申时,诸葛钰和安郡王下朝归来,众人不约而同地去往了天安居觐见老太爷。
一路上,水玲珑发现诸葛钰的眼底多了好几根红血丝,虽不影响他得天独厚的美貌,却不免让人察觉到了丝丝倦意。水玲珑晃了晃二人牵着的手,轻声问道:“听枝繁说,你昨晚和爷爷聊天聊了一整晚,聊什么呢,这么起劲儿?”
事实上,枝繁讲的是,老太爷归来,诸葛钰去见了他,天亮才会,水玲珑自动脑补成了二人秉烛夜谈,定是祖孙亲厚、天伦无尽。慈祥的老人拉着孙儿的手,嘘寒问暖,时而掉几滴金豆子,以宣泄相思之情。
如果诸葛钰知晓她此时的想法,肯定吓得目瞪口呆,老魔头除了折磨人还是折磨人,嘘寒问暖,呵呵,下辈子吧!
但水玲珑开始关心他的生活,诸葛钰觉得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又重了一些,是以,诸葛钰很是开心地笑了笑,道:“昨晚啊,不止我一个,奶奶啊,父王啊都在,你睡得沉,我便没叫你!”把聊什么做什么的事儿给绕了过去,并未直言内容,却将水玲珑误导到了阖家团聚瞎唠嗑儿的层面。
水玲珑将鬓角的秀发拢到尔后,不再追问。倒是诸葛钰提前给她打了个预防针:“那个……爷爷的性子比较火爆,讲话的嗓门儿挺大,不过我估计以你的胆子应当不怕的。”
怕不怕是其次,主要是不希望她介怀吧!水玲珑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嗯,我知道了。”
一跨入天安居的院子大门,水玲珑就明白诸葛钰的话缘何这么说了,隔了长长的穿堂,以及厚厚的门板,铿锵有力的话音仍是气势十足地扑面而来,像远古洪钟敲响,声波激起万米海浪,而谈话的内容仅仅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啊!”
水玲珑眨了眨眼,定了什么事儿?
心里有股……不详的预感。
主屋内,老太君侧过身子,幽幽薄怒地瞪了瞪诸葛啸天,非常、非常委屈!极度、极度不同意!但她敢怒不敢言,没办法,丈夫在做决定时往往是一言堂,她只有旁听和服从的份儿!
诸葛啸天并未察觉到任何不妥,自我感觉良好地道:“还有啊,从明天开始,所有人包括仆从在内都分早晚进行身体锻炼,大部分人白日上岗,早上训练场地会拥挤一些,所以,今儿把后湖那片竹林砍掉,做成第二个操练场。”
老太君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下人干活已经够辛苦了,你还让他们锻炼,这不是增加他们的身体负担吗?”
诸葛啸天将刚喝了一口的茶杯放在了桌面上,义正言辞道:“干活儿是干活儿,锻炼是锻炼,锻炼好了非但不会增加负担,反而能令他们干活儿更加轻松!而且能预防不少疾病!我和你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劈柴的仆妇,她们劈柴只用了手臂却没锻炼全身,体质没上来,力气又能大到哪儿去?而且,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坐立,脊椎和下盘缺乏运动,筋脉阻塞,容易导致腰肌劳损、脖子僵硬、双腿浮肿。年轻时还好,等到了你我这般岁数,哼,你就看吧,整天疼得连床都下不来!”
老太君这些年被诸葛啸天拖着长期锻炼,除了不能多吃糖,其它方面是非常健康的,是以,她无法想象诸葛啸天口里描述的病症。她垂下眸子,扯着腰间的荷包,一言不发!
诸葛啸天花白的美貌一拧,换了个方式解释道:“我这么跟你说吧,你一直有在美容养颜,那你告诉我,是擦面膏的效果好,还是服用阿胶的成效佳?”
老太君想也没想便答道:“当然是吃阿胶了呀!擦面膏只是表面光滑,吃阿胶却能让全身都有劲儿,面色由内而外的红润!”
诸葛啸天的左手背拍了拍右掌心:“这不就结了吗?锻炼身体它也是同样的道理呀!几个月不见,你倒是学会与我抬杠了!在喀什庆那么多年你都没反问过我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老太君的目光一扫,屋子里的人全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注意到她和诸葛啸天的谈话,她掩耳盗铃地便认为自个儿并未丢脸。她讪讪一笑,朝诸葛啸天靠了靠:“好好好,锻炼的事儿依你,先前那事儿依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诸葛啸天甩了一句。
老太君碰了个钉子,心有不甘地撇了撇嘴!
水玲珑和诸葛钰进入屋子时正好听到最后两句,眉心微微一跳,先前的什么事儿能让老太君如此上心?
“杵在那儿干嘛?还不快进来!”实际上,水玲珑只不过在打帘子前听到这番对话而微微愣了一个呼吸的功夫,诸葛啸天就迫不及待地丢了一句没好气的呵斥,水玲珑得出对老太爷的第二印象:急性子!
诸葛钰的脸色不好看了,水玲珑拍了拍他的手,表示她没放在心里。诸葛钰连诸葛流云都忤逆过不知多少回,却在谈起老太爷时难掩一丝恭敬和庄重,作为诸葛钰的妻子,她不想让他难做。更重要的一点是,在没摸清“敌情”之前,她不会草率地让情绪倒戈负面。
二人进入主屋,水玲珑刻意落了诸葛钰两个肩头,以突显男女身份的尊卑。往常不这样,诸葛钰都是直接拉着她的手入内的。
诸葛钰的左手负于背后,给她比了个“yeah”的手势,水玲珑心里偷笑,面色却沉静如水。
“爷爷奶奶。”诸葛钰规矩地拱手一福。
水玲珑首次见老太爷,便行了跪礼,低垂着眉眼乖巧可人地说道:“给爷爷请安,给奶奶请安!”
诸葛啸天这才开始打量起眼前这名以庶女身份高居世子妃之位的年轻女子,肤色白皙,很是干净;眼眸晶亮,分外灵秀……打扮也不花哨,白衣蓝裙,简约清丽,看上去很容易相处的样子。但一想到自己查到的一些尚书府的稀奇古怪的事迹,他又觉得能与嫡母、姐妹周旋且拿捏住自己亲事的人……不会是个简单角色。
水玲珑一直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尺领地,没有诸葛啸天的吩咐她不能抬头直视长辈的尊荣,感受到诸葛啸天的眸光从最初的清浅渐渐变得凌厉,像一把出鞘的宝剑,一点一点朝她逼近,停在她的眉心,仿佛毫无症状、毫无理由地便要随时取她性命!
水玲珑得出了对诸葛啸天的第三个印象:戒备心强!
但她明白诸葛啸天是试探,不会真伤了她,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神色如常。
诸葛啸天犀利的眼眸眯了眯,面无表情道:“坐吧!”
老太君松了口气,刚刚他用那样冷沉的目光盯着玲珑看,她还以为他对玲珑不满意呢!
“多谢爷爷!”水玲珑宠辱不惊地道了谢,与诸葛钰一道坐在了右侧的冒椅上,却在首位空出了两把椅子。水玲珑又是微微一愣,一个位子是给诸葛流云的,另一个是……
思量间,甄氏带着二房成员赶到。
甄氏、安郡王、乔慧和诸葛姝一一给诸葛啸天行了礼,诸葛啸天“嗯”了一声,几人按照辈分坐在了左侧的冒椅上。
水玲珑就注意到乔慧的脸色异常苍白,似乎受了某种惊吓,水玲珑顺着乔慧的余光望去,这才悄悄地打量了一番诸葛啸天的模样。
容长脸,浓眉大眼,鼻梁特别高挺,像一座倨傲的山峰,额前的抬头纹特别深,可见经常皱眉,鼻翼两侧的皱纹较少,想来笑神经不够发达,总之,能看出三分诸葛流云的影子,年轻时应当也是一位风华万千、迷倒无数少女的美少年。
诸葛啸天冷冽的眸光一扫,正色道:“既然都来齐了,我有几件事要宣布!一,从明日起,所有人一起参加晨练,一同用膳;二,给长辈晨昏定省不能落下;三,和平共处!”
水玲珑等人尚未反应过来最后一项到底蕴含了怎样的涵义,诸葛啸天便朝着偏房唤道:“还不出来?”
众人面露些许怔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清楚诸葛啸天是叫谁出来。
紧接着,诧异的一幕出现了!
诸葛流云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偏房,在他身后,是多日不见、一脸清冷的冷幽茹!
所有人俱是一怔!
冷幽茹明明被老太君给赶出了王府,眼下……又回来了?
老太爷让她回来的?
而瞧诸葛流云和她一前一后出来,这是否说明二人和好如初了呢?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老太爷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们讨厌冷幽茹,势必不愿从内心接纳她,所以老太爷才下了死命令——和平共处!
一屋子人,半数被冷幽茹算计过,大家愿意与她和平共处才怪!
早在水玲珑等着冷家上门闹腾,而冷家吃吃没有动静的时候,水玲珑就猜到冷幽茹的事没这么容易结束,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冷幽茹是被老太爷给接回府的!
心里舒服吗?当然不舒服!
她不可能因为冷幽茹有悲天悯人的理由就轻易原谅冷幽茹对她、对诸葛汐、对诸葛钰造成的伤害,也不可能因为一句简单的“和平共处”便真的待冷幽茹心无隔阂,只不过老太爷发了话,为避免触霉头只要冷幽茹安分守己她并不会急着往枪口上撞。
乔慧的眼珠子微微一动,二房和王妃好像不存在大的冲突吧,王妃应当不会对二房开火吧……
诸葛姝看了冷幽茹一眼,小孩子不能对大人的恩怨感同身受,她是属于抵触情绪较少的人。
至于在座的男人,大概没有谁的心里舒坦。
而最最最不安的当属甄氏,不是甄氏记恨曾经遭了冷幽茹的挑拨离间之计,而是……
诸葛啸天淡淡地道:“嗯,之前的事休要再提!从今往后,谁也不许作乱!谁也不许耍幺蛾子!大家都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人,明白了吗?”
众人按耐住心里的各种情绪,起身道:“明白了。”
甄氏舒了口气,没提把中馈之权还给王妃!
入夜时分,大家一同用了晚膳,不管来自各方的目光有多复杂或嫌弃,冷幽茹都表现得非常平静,且时而会给诸葛流云夹菜,诸葛流云也神色如常地吃下,仿佛之前的一场陷害从未发生过,他们依然是相敬如宾了二十余年的夫妻。
晚饭毕,诸葛流云牵着冷幽茹的手去往了花园散步。
乔慧的一双眼珠子差点儿没瞪掉下来!
好不容易等待老太爷带着两个孙子去了书房谈天,乔慧终于忍不住好奇心道出了脑子里的疑惑:“奶奶奶奶,王爷和王妃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王爷中毒一事有新发现?还是说……我们都误会王妃了?”
老太君绕了腰间的流苏,不语!
诸葛姝最经不起煽动,乔慧一问,她本不觉得多么奇怪,眼下也被吊起了胃口,她在炕头坐下,扯着老太君的袖子问道:“奶奶,你说说嘛!爷爷入京是不是就是为了把大伯母接回家?为什么呀?”
水玲珑和甄氏也露出了隐隐切切的神色。
老太君拗不过众人的热烈期盼,拧了拧眉毛后,心有不甘地叹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再说,她也是受了蒙蔽这才犯下诸多罪孽,好在大家该幸福的都幸福了,小汐和玲珑相继有了孩子,王爷的毒素清除,最不幸的……还是她!”没点破诸葛钰、诸葛汐的身世,也没提及诸葛琰的死因,在老太君的认知里,乔慧、水玲珑和诸葛姝都是不晓得这些复杂纠葛的。
诸葛姝的确不晓得,乔慧和水玲珑却是同时眨了眨眼,尔后同时垂下了眸子。
诸葛流云与冷幽茹在花园转了一圈之后,冷幽茹随诸葛流云回了主院。
进入卧房后,冷幽茹若无其事地给诸葛流云宽衣,打算伺候他沐浴。
诸葛流云一把拿开她的手,冷冷地道:“够了!老太爷的眼线探不到这儿来,你不必再惺惺作态!”
冷幽茹的呼吸一顿,睫羽颤出了一个不规律的节奏,却好似没感受到诸葛流云的厌恶,轻轻地道:“妾身伺候王爷沐浴。”
“说了不用!”诸葛流云没好气地丢了一句,转身走入净房。
冷幽茹紧随其后,却在即将靠进房门时,“嘭”的一声,被关在了外面。
冷幽茹的睫羽越颤越快,连呼吸也凝滞在了胸口,然,仅仅一瞬她便恢复了正常。
诸葛流云出来时,她正在铺床上的被子,诸葛流云习惯常温,屋子里并未烧地龙,冷幽茹就多给他添了一床棉被。
诸葛流云火冒三丈地看着她躬身铺床,葱白手指细细抚平棉被褶皱的样子,道:“冷幽茹你二十年从没贤惠过,突然装得这么逼真,你到底是下了多大决心?又想让我放松警惕了你好再害我一次,是不是?”
冷幽茹直起身子,转过脸面向他,素手摸了冰冷的棉被而冻得通红,她握了握,试图让快要僵硬的手指暖和一点:“不会。”语气如常!
“你可以回自己的院子了!实在不行,主院房间无数,你随便挑一个,别再我跟前晃悠!”声若寒潭地言罢,诸葛流云坐在了小书桌旁,随后拿起一本书开始翻开。
冷幽茹闷不做声,拿了毛巾走到他身后,为他擦起了湿漉漉的头发。
诸葛流云实在是太不习惯、太不自在了!
一把将书拍在桌面上,诸葛流云抬臂捉住她的一只手腕:“你中了什么邪?你的尊严,你的骄傲都跑去了哪里?我让你走,你听见没?别像只苍蝇似的越赶越黏,也别逼着我讲出更难听的话!”
他的力道很大,冷幽茹的手腕瞬间红了一大片,血液好似堵在哪儿无法流通一般,五根手指一点一点肿胀了起来。
冷幽茹却用另一只并未被禁锢的手继续擦他头发,云淡风轻道:“从现在开始,我和你同宿同眠。”
诸葛流云回头,狠狠地瞪向了她,眸光之犀利,几乎要撕碎她娇美的皮:“和你同宿同眠,冷幽茹,我觉得很倒胃口!”
冷幽茹是人,不是木偶,她也会哭会笑会怒会喜,一次挤兑、两次挤兑她尚且能忍,可最后一句实在是诛心,她的胸口猛一阵起伏,情绪有了大的波动,却仍被控制在不失礼的范围之内:“我倒胃口二十年了,你才倒一天,居然就受不了了,真可笑!”
“你……”诸葛流云腾地站起身,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想起灯会上她和云礼的一抱,诸葛流云不愿信此时也信了三分,“既然和我在一起倒胃口,你现在又是何必勉强自己?以前不是挺喜欢住佛堂的吗?今儿怎么不去了?你这副嘴脸,也就菩萨慈悲能包容一二,我看着简直要做噩梦!”
冷幽茹觉得自己的右手腕肯定断了,因为她已经感觉不到手掌和手指的疼痛了。她漠然地盯着自己的鞋面,不论诸葛流云怎么挖苦她,她都不反驳半句。
诸葛流云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骂出来不仅不解气,反而更堵心!他甩开冷幽茹的手,迈步上了床榻。
冷幽茹僵硬着右臂,默默地去了净房。
等她洗漱完毕出来时,床上的帐幔已经被放了下来。
她揉了揉终于肿得像包子的右手腕,轻轻地朝床榻走去。
谁料,她刚踩上脚踏板,便有一床被子从帐幔的缝隙里飞出,砸了她满脸。
她下意识地偏头躲避,也条件反射地伸出了双臂,稳稳接住。
诸葛流云的意思很明显,你非要赖在我房里也不是不行,但睡哪儿你自己看着办,总之不能是我的床!
诸葛流云的房间古朴素净,家具不多,连最简易的软榻也没。
冷幽茹蹙了蹙眉,抱着被子犹豫了良久,最后往冰冷的地上一铺,垫一半盖一半。
一月的夜晚,极冷,天安居的主卧内烧了暖烘烘的地龙,老太君仍是冷得有些打抖,她坐靠在床头,紧了紧盖在腰上的厚棉被,担忧地道:“哎呀,你怎么能让冷幽茹和流云住一个房间呢?你就不怕她半夜凶性大发,直接一刀……”后面的话不吉利,老太君讲不出口!
诸葛啸天斜睨着她,不屑嗤道:“诸葛流云要是两次都栽在同一个女人手里,那他死了也活该!”
老太君一听这话就急了,拳头捶在了他的肩上:“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怎么能咒自己儿子死?我告诉你,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一头碰死!黄泉路上喝完孟婆汤,也不等你下来找我我就投胎转世,只当今生谁也没跟过!”
“瞧瞧,瞧瞧,一哭二闹三上吊,跟那无知泼妇似的,你丢不丢人?”诸葛啸天呵斥着,抬手擦了她脸上的泪水。
老太君不依不饶:“我不管,我不想我儿子跟一个丧心病狂的女人共处一室,危险!”
诸葛啸天凝眸看向她,一本正经道:“枉我曾经认为你单纯,不像那些爱争风吃醋的女人那么多心眼儿,没想到你根本是缺心眼儿!”
老太君的哭声戛然而止:“你……”
诸葛啸天摆了摆手:“别你你我我了,你自己也是做了母亲的人,我来你问,如果你生完孩子从此绝育,你是什么感觉?”
老太君想了想,道:“难过,不对,是万念俱灰,再也不能生孩子,也不能算一个完整的女人。”
诸葛啸天指了指自己,道:“然后,你唯一的儿子诸葛流云又因为婆家偏心毒法身亡,而你丈夫,也就是我,嘴里安慰了你几句,转头就抱着诸葛流风骑马射箭、练字背诗,你又是什么感觉?”
老太君的脸色倏然一沉:“没良心的,我儿子死了,你居然抱别的女人的儿子膈应我!你要真敢这样,我……我豁出性命也宰了你!”
“你能宰,冷幽茹就不能?”诸葛啸天反问。
老太君的眼眸一睁大,不说话了。
诸葛啸天又道:“我再问你,如果这回毒害流云的是小钰,他怨恨流云当初没放弃一切留住他生母,你会不会也把小钰给赶出府?”
“当然不会了!小钰是我亲孙!他犯了再大的错,哪怕是连我也一并杀了,我也……不舍得怪罪他啊。”老太君讲着,眼泪又冒了出来。
诸葛啸天语重心长道:“那你怎么就舍得怪冷幽茹?还不是因为你虽表面包容她,却没有发自内心将她看做自己的亲人,更没将她视为诸葛家必不可少的一份子!不仅你,估计所有人都一样!你们不把她当亲人,她又怎么会把王府看成自己的家?不过是你忍着我,我忍着你,终有一天火山爆发罢了。
你是流云的生母,她是琰儿的生母,有本质区别吗?可以因为你儿子活着所以你是诸葛家当仁不让的主母,她儿子死了她就与诸葛家没了血缘联系,从而被归类为一个外人?”
老太君咬住唇,陷入了沉思。
诸葛啸天看着妻子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话对她起了作用,只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该点拨的他都点拨了,妻子能理解到哪一种程度就非他所能强行掌控的了。
约莫一刻钟后,脑海里忽而闪过一丝亮光,他拍了拍妻子的手,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道:“我和你说件正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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