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 病汉子从咬牙闭目忍痛中反应过来,赶忙尽自己的大声喝止,他的声音因伤病沙哑而尽显虚弱,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来人听到病汉的喝声,身形立即顿住,眼中的杀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病汉的关切与疑惑。
病汉微微喘了口气,先打消了自己侍从的疑虑,再对两人开始介绍了来人:“这两位小友是友非敌!这位是我的侍从甘父,也被人称作堂邑父。“
病汉轻轻咳嗽了几声,缓了缓,正了正破烂衣冠,对晁钊和阿蒂娅行了一礼,严肃地说道:“一直没有介绍自己,真是抱歉。我是一名汉使,叫张骞,奉大汉天子之命,出使寻访西域月氏。感谢两位对我的帮助。”
原来楚汉战争时期,冒顿单于乘机扩张势力,控制了汉庭东北部、北部和西部广大地区,建立起统一的奴隶主政权,逐步发展成强大的军事机器。十三年前,今上刘彻登基,意识到西域对匈奴的重要性——匈奴向各国征收繁重的赋税回血,还以西域作为军事上的据点和经济上的后盾,经常骚扰和掠夺中原居民。
在得知西迁的月氏有报匈奴世仇的意愿,但苦于无人相助。十一年前,张骞奉刘彻的命令,率领一百多人由长安出发,甘父做为向导,开始出使西域,想要和月氏国结盟,共同抗击匈奴。却没想到进入河西走廊,这一地区自从月氏人被迫西迁后,已经完全被匈奴人所控制,他们途中遭遇到匈奴骑兵主力,张骞被俘,押送到匈奴王庭见老大军臣单于。
军臣单于探知张骞的意图后很生气,说”你居然往我后院搞串通!我要是派人通过汉区去和南方的南越国勾搭,汉庭能不能让我如愿呢?“
匈奴单于为软化、拉拢张骞,打消其出使月氏的念头,进行了种种威逼利诱,还让他娶了匈奴妻子,生了孩子。但均未达到目的,张骞还是“不辱君命”、“持汉节不失” 。始终没有忘记汉皇帝所交给自己的神圣使命,没有动摇身为汉朝通使月氏的意志和决心。
就这样在匈奴一直留居了十多年之久,前些日子匈奴监视渐有松弛,张骞趁匈奴人不备,带领着随从和向导甘父逃出了匈奴人的控制区。一路风餐露宿,千辛万苦,辗转找到了这里。
甘父为人极为谨慎,每次出去狩猎,都极为小心,从不去打扰附近村民,就是生怕留下丝毫痕迹,被匈奴人追踪到两人的踪迹。今日天气寒冷,张骞又身患重病,他见此处有个人迹罕至的粪干库房,便先将张骞安顿在此。
如今正值冬天,食物匮乏到了极点,他好不容易才掏到一窝冬眠的田鼠。他刚从外面匆匆归来,从库门缝隙瞧见晁钊正手持一把小刀,而阿蒂娅则按着张骞的腿,这场景在他眼中瞬间被解读为张骞正处于极度危险之中,堂邑父没有丝毫犹豫先下手为强。
”甘父见我被你们发现,以为我遭遇不测,心急之下才冲了进来。” 误会解除,堂邑父不住劲地比划,对打了晁钊一掌深感愧疚。然后又夸晁钊,张骞翻译了两人才知道是夸晁钊舍身救阿迪,以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好的结果,说的阿蒂娅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难受。
比划完甘父从他那总是随身带着的革囊里,掏出了还带着血水、已初步清理过的田鼠肉。阿迪看着那粉粉嫩嫩的田鼠肉,吓了一跳,眉头紧皱,满脸嫌弃地说道:“你们就吃这个?”
张骞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这个现在算不错的了。刚出来时,我们还能寻觅到鸟吃剩下的野果子充饥,有时抓到蚂蚱也会拿来果腹。甘父聪慧过人,还学会了捕鱼之术。只是如今冰天雪地,水面上冻,断了这一口粮,有时甚至不得不去抢夺松鼠藏起来的口粮。”
阿迪仍一脸嫌恶地看着那田鼠肉,指了指打来给病人的食物,说道:“你们吃那个,我帮你扔了。” 堂邑父连忙阻拦,迅速将田鼠肉收起,连比带划,眼神中带着几分无奈与沧桑。张骞叹道:“他说今天有得吃,但是明天呢?后天又该如何?”
接下来的日子里,晁钊满脸无奈却又故作 “自愿” 地将取用粪干的任务揽到了自己身上——谁让自己住在库房旁呢,还不想让人轻易过来,而这活儿又脏又累又不太适合阿蒂娅做是吧。
而阿迪呢,这段时间像是被施了某种神奇的食量增长咒一般,每顿饭的食量都大得惊人,吃不完还要兜着走,将剩余的食物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带走。若是旁人问起,他便会大声嚷嚷说”你看你看,你没发现我最近都瘦了吗?“或是满不在乎地说要拿去喂豹子,末了还不忘坏笑着调侃一句:“要不要一起去?” 那模样看起来既嚣张又带着几分神秘。
张骞的身体在逐渐恢复,甘父这些天也出去打探消息,但限于沟通不便,还是不明所以然。这天,张骞直接找到晁钊,眼神中带着探究与急切,开口问道:“晁兄弟,这里是哪里?” 晁钊微微抬起头,目光越过张骞的肩头,望向库门外远方那片熟悉却又陌生的广袤土地,缓缓说道:“乌孙啊。”
张骞的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愕与不解,他眉头紧皱,追问道:“这里…… 不是月氏吗?”
晁钊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回忆那段波澜壮阔又充满血腥的过往,低声说道:“年前还是。但是猎骄靡昆莫带着他的族人,将月氏人彻底打败了,现在是乌孙了。”
张骞听闻此言,心中不禁掀起了一阵波澜——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在龙廷见过的猎骄靡那副苦苦哀求、四处奔走,一心只为复国的模样。那时的猎骄靡,眼中满是执着与渴望,虽身处困境却从未放弃过心中的信念。没想到,时光流转,命运的齿轮竟真的朝着他所期望的方向转动,他真的将月氏人从这片土地上驱逐,渺茫到无以复加的复国志愿成功了!
张骞的内心愈发紧张起来,嘴唇微微噏合,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道:“月氏人呢?都死了?” 晁钊微微摇了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说道:“没有,很大一部分往西南方向逃生了。”
张骞听到这个消息,像是一个在黑暗中摸索许久终于看到一丝曙光的旅人,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在他心中,只要月氏王还存活于世,只要月氏的王庭没有被彻底摧毁,那么他所肩负的出使任务就仍有完成的希望,他心中那团为大汉联结西域的火焰就依然能够熊熊燃烧。
张骞从甘父的背囊里取出笔和砚,然后怀里取出一包东西,原来是兽皮细心包裹着的一张锦帛。张骞看晁钊在旁边,图个便利,让他帮忙取水,然后刚要开始自己磨墨,发现晁钊已经磨开了,才想起这个小医生的父亲是汉人。
张骞打开锦帛,没想到舒展开了非常大,上面布满圈圈线线,还有标注的文字,倒有点像自己的针灸铜人。晁钊疑惑道:“这是什么?”
张骞拿笔沾上磨好的墨,在锦帛上找到一个位置,把上面写着的“月氏”划了条线,然后写上“乌孙”,晁钊大概地就看明白了,那一条弯弯绕绕的就是伊丽水了——“哇,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呀。”
张骞听晁钊无师自通,居然看懂了自己画的舆图,不禁多看他一眼,心情好就多给他解释一下:这个叫舆图,舆呢是车,车的底盘,用来承载物体,而我这图上承载着山川、城镇、四方地物,所以就叫舆图。
“这个方法真好!你真厉害,想到这么个办法!这样出远门再也不怕迷路了。”
张骞被晁钊夸得老脸一红:“这个是方便,我就怕走过的地方多了忘记。还有,这舆图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先朝的始皇帝想出来的。”
晁钊:“这个姓始的人还真聪明。”
张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