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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其他类型 > 四无丫头 > 第11章 关山行役渴梅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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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关山行役渴梅林(1)

她睡了好长的一个觉,做了好累的一个梦。醒来时喉咙干涩,双目血红。外间日头明晃晃照着,落在眼前竟使她觉着寒冷;庭院当中有个黑色的人影,她一时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阿兄。”

此话方才脱口,她已自知荒唐。睡在身畔的小郡主迷迷糊糊、囫囵念叨起“表兄”。她为小之掖好了被角,出神片刻,到底是不急不徐、简单穿戴梳洗了才肯出门去。

“木棠姑娘。”

亲事府典军站在淡粉色的杜鹃花旁,无波无澜的寡淡面孔不知何时似也被花朵染上三分暖意。他浅浅一点头,先要道声:“叨扰。”

“殿下想知道昨日之事前后因果,因此需辛苦姑娘……”

“奴婢明白。奴婢这就随典军去。”

小之不能因往事再受惊吓,她这做奴婢的却无甚所谓。没有犹疑、不曾推脱,她抬脚就走,离开花团锦簇的郁芳轩,路过春意热闹的小花园,拐几步进去冷寂萧条的朝闻院正屋,看荆风阖紧了门、关严了窗,隔绝了春光却点起燥热的火烛,就好像又落入另一场没有边际的梦魇。

这却不是属于她的噩梦。

追问昨日来龙去脉的是荆风,正位主座那人从头至尾皆缄默不语:她说自己不意弄丢了郡主的宝贝首饰,他不曾责难;再说及对面逃跑的母女俩,他忽然又变得很懊丧。荆风说昨天曾在五佛山脚遇到她们二人——正是她们指点迷津,亲事府才知道新丰郡主遇袭。当时事出紧急,荣王谢过了她母女俩就走,哪晓得自己就此轻易放过了此案最重要的人证。

“假扮金吾卫者为何要护送他一家三口,又为何要杀你们灭口,必须找出那母女俩才能问个清楚。”这是其后,荆风送她出门时轻声低语,“但现下泥牛入海,殿下如何能不愁。”

有亲事蹑足退下,门扇一开一合间火光猛地一涨,他的影子好像拉得更长。她再说起先县君林钱氏疑似“死而复生”,轻风短暂穿过缝隙,接着却扑灭纱罩流火。她轻轻抬眼,目光穿过黑黢黢的迷雾,直愣愣望向墙上高悬的山水写意。她不懂阳春白雪,她只看见枯草乱石、川流浅滩。荒野衰败而萧瑟、寂静无声,就像是霜后秋深,一切沉默、而死气沉沉。

所以她仓皇逃离——左右该回禀的不该提及的俱已交待清楚。现福身一礼,退后两三步,她那拉开门扇时动作有些冒失,所幸是没有折腾出太大声响——

她抬眼,看见阳光。

“四无丫头”木棠惯来胆小如鼠,有个风吹草动便要两股战战,一到生死关头必定涕泪横流,可当昨日利刃横空,剑锋寒光耀目,攫住她心脏的、却并非什么惊惧惶恐。

就是那么一瞬,她忽而记起阿兄。

他是否也曾这般束手无措,就看着死亡当面劈落?他曾怎样魂飞魄散、又曾怎样万念俱灰?长风刹那褪尽颜色,她听见自己的泪水,除此外再没有多余的声音……

不,还有一句:

“还疼吗?”就在她身侧,阿兄的声音很轻,“能走吗?”

那不是她的阿兄,阿兄死了,她不愿为之哭泣。

是他自私自利,是他卑劣下作,是他罪有应得!可昨夜梦里,洪钟锣鼓四面响起,空谷回声一圈圈荡漾开来。她却竟然听到句本该永远等不到的辩白:

“他不是坏人。”

“他不是坏人。”

她站在朝闻院堂屋门口,仰起头,看屋外天高云低,院外虫唱鸟鸣。画卷上枯笔留白的霜秋窸窸窣窣,转眼就长满毛绒绒的春意。清溪婉转,烟柳拂去,这是流觞曲水、祓禊驱邪的上巳佳节,不是某个鲜血淋漓的梦魇。

至少,这不是她的梦魇。

“他不是坏人。”

“她不是坏人。

“太后娘娘,她不是坏人。”

这是句蠢话,她不该在荣王殿下沉思时候多嘴多舌,也不该返身回来、画蛇添足。可是她唯有继续说下去。她不曾阖上房门,清风已吹灭了烛火,是非对错,她定要一一明说:

“奴婢、斗胆……昨日宫中的事,并不是像大家以为的那样。勉美人确实是谋害了先帝爷,太后娘娘并没有错!

“所以,殿下不用再为此伤心了。”

这最后一句说得很轻,她今日回话一向很慢很轻,再不见当日冲上宫道那样慌里慌张、糊里糊涂的勇气。接话的还是荆风,他在问“你怎么知道?”这问的本是“你如何能得知此间内情”,她听的却是“你如何知道殿下正为此烦扰”,自然而然就拿郡主来举例:

“郡主问过奴婢,郡主很在意太后娘娘是不是好人,奴婢斗胆,想您也是因为这个、愁眉、不展。这是事实,确实是勉美人……”

勉美人弑君,太后本无过错。

上位尊者,缓缓抬起眼睫。

今年上巳节不曾祓禊驱邪,于是满身血污的噩梦再度上演。在庆祥宫、或是在他梦中——无甚分别。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的殿,如何回的府,单记得庑殿顶上黑云遮天蔽日,记得那夜疾风骤雨、电闪雷鸣。杜鹃枭声啼叫,门扇两面裂开,冷风穿堂而过,腥气缓缓蔓延。他带着满身冷汗惊醒,睁眼便见荆风立在面前欲言又止:

“郡主离家出走,现下不知所踪。”

堂外阴雨潇潇,他从城东寻到城西,又依右骁卫所报出成安门一路策马急行;郊外春雨沥沥,五佛山脚有对母女,那妇人向山巅哆哆嗦嗦一指,神色凄然。其后积云两散,天光瞬间放晴,身后执杖亲事已遍山遍野撒出去,他却一引马头,夹紧马肚再向西而去。五佛山脚有个渭门庄,不论小之是自己逃跑、抑或有人相救,不是上到宝华寺,便是下到渭门庄。他凭直觉做出选择,到的不算及时,却也所幸不迟——小之瘫坐在地上,再两步外就是个利刃贯胸的死人。

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仇啸抓住了个面上带伤的刺客,他亲自提审却徒劳无功。这一日奔波劳累,或许腹中饥渴,却食不下咽;或许精疲力竭,却寝不成寐。永夜漫长,及到天光大亮之时他已是头痛欲裂。有人敲门,只轻叩了一声。是荆风。戚晋揉着太阳穴,半晌才缓声应他。昨日救了小之的那小丫鬟随即被领进门来。照她的说法,小之周身首饰已提前取下,与那伙贼匪又是猝然会面,该不是专冲她这杨家女儿而来的阴谋。如若能找到昨日错放走的那母女二人……可人海茫茫,谈何容易!仇啸已退出门去做安排,下首小丫鬟接着说起所谓“真正”的救命恩人,却好像自己也拿捏不准。

“她先前与属下提过,”荆风接话补充,“说是林舍人的亡妻、钱遵的女儿救了她们一命。但当时关公祠附近再无旁人,许是我们去得略迟。”

当年林敛为向周庵和舅舅表忠心亲自逐了患病的钱氏出门,难道他从头至尾竟只是逢场作戏?如此对钱家是好事,可对舅舅……若林敛存有二心,周庵又是个捉摸不定的,还有黔中道、内情不明,兴龙帮余毒未清,一旦哪日一齐发作……昨日袭击小之或许也是那江湖草寇,是为上巳之变寻仇?血溅庆祥宫,勉美人何辜?她与父亲情投意合,怎会自绝后路。是母亲夹私陷构,为了他失之交臂的皇位,抑或是为了舅舅……

“她不是坏人。”

那瘦小羸弱的小丫鬟跪在下首,声音轻飘,却好像春风缓缓、吹开一扇窗。

他怔怔抬起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