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别尘看向江烬霜,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他张张嘴,许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江烬霜,你……不悔吗?”
那是皇位。
——那是无人不垂涎贪求的皇位!
而她却只是笑着摆摆手,弃如敝屣。
“江别尘,万晋以后,便交给你了,”顿了顿,她笑得轻松,“但倘若你当真成了什么昏君,我亦可以携着黑甲骑,再踏长安。”
雨滴顺着屋檐,落在了江烬霜脚边。
江烬霜似有所感,她抬头,朝着金銮殿外看去。
只见有人一袭墨金长袍,撑着一柄青色油纸伞,站在了那烟雨朦胧之中。
是裴度。
江烬霜微微勾唇,却是转而看向江别尘:“皇兄啊,好心提醒一句,他日若你登基,裴度这柄剑,锋利得很,小心弄伤自己了。”
没再看向江别尘,江烬霜只是抬脚一步,甚至不等她头顶淋到雨水,静立在一旁的裴度见状,上前几步。
头顶的雨水便被遮挡了个干净。
江烬霜低头,看到了男人稍湿的衣角。
而她的裙角,滴水未沾。
没跟裴度有任何眼神交流,江烬霜与他并肩,往宫门外走去。
裴度只是朝着江别尘略略颔首,便也转身,撑着纸伞,同她离开。
江别尘看着雨天中,少女离开的背影。
他忽然想到,很久很久之前,少女也是这般,永远站在他的面前,将他护在身后。
“皇兄别怕,谁也不能欺负你。”
那时候,小小的昭明公主这样对他说。
——是江别尘忘记了。
是江别尘当了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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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街上。
裴度撑了伞,随着江烬霜一同走在长街之上。
一场劫难退去,长安城那些百姓,看向江烬霜的眼神,变得不寻常起来。
往常江烬霜走在长安街上的时候,百姓不是低语唾骂,便是憎恨咬牙。
如今,她行在长街上,百姓们看向她的眼神中,似乎都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模样。
但当江烬霜的眼神看过去的时候,那些百姓便会默契地低下头去,忙活着自己的事,不肯与她对视。
江烬霜微微皱眉,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想要感谢殿下。”
似乎是看出了江烬霜的疑惑,裴度清声开口,语气冷冽淡然。
江烬霜闻言,轻扬眉骨,面露不解:“为什么要感谢我?”
“因为殿下保护了长安,让百姓免遭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江烬霜耸耸肩:“可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不需要旁人的感谢。”
王叔说过,万晋很好,即便这个国家目前尚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地活着,每个人都想要好好活下去。
——这样的一份心思,她便辜负不得。
江烬霜的目光又扫过长安街上的那群百姓,思索片刻:“哦,我明白了,他们是觉得愧疚吗?”
是觉得当初误会了她,那些恶毒的辱骂与诅咒,让他们觉得惭愧不安了吗?
“可那本就是我想要展露出来的,想要给他们看的一面,”江烬霜喃喃自语道,“若是他们没有被我的举动蒙蔽,那我当初所做的一切,不就都没有意义了吗?”
对于一些事,江烬霜又想得很开。
那些百姓之所以厌恶辱骂她,是因为她的所作所为,在外人看来,就是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倘若她是那些不知情的百姓,她也会这么做。
——这没什么值得愧疚的。
江烬霜这样想,并不代表这些百姓这样想。
以至于江烬霜后面连续几个月,每天打开公主府门时,都能看到放在府门外各种各样的物件。
有时候是几条鲜活肥美的大鱼,有时是两大袋米面粮食,甚至有时还有两三筐大白菜。
总之那段时间,公主府的厨房整日花样不断,江烬霜也因此饱了嘴福。
那些百姓或许是觉得自己嘴笨,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谢与愧疚。
江烬霜也就由他们去了。
两人停在了公主府外。
江烬霜歪歪头,看向裴度:“就送到这里吧,裴大人。”
握着伞柄的指骨稍稍收紧,男人看向江烬霜,嗓音略沉:“殿下,你说得很对。”
江烬霜微微挑眉:“裴大人指的是什么?”
男人缓声开口:“日后太子登基,微臣这柄剑,确实可能会弄伤他。”
江烬霜眼中闪过几分诧异。
——刚刚跟江别尘的对话,他听到了。
“但你不会。”裴度看向江烬霜,神情不变。
江烬霜闻言,漫不经心地笑笑,眼中却染了几分情绪:“裴度,我真的很好奇。”
“你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无处不在表明你喜欢我,爱慕我,倾心于我,”顿了顿,江烬霜歪头,“可是裴度,让你直白地说一句喜欢我,很难吗?”
江烬霜不明白。
此役之前,若是裴度不肯回答她的那句“喜欢”,她便也能告诉自己,这人对她没有那份心思,所作所为,只不过是为了报复她。
但是现在,战役时刻,裴度的所作所为,再用“报复”来形容,便也太浅薄了些。
江烬霜能感觉到裴度的喜欢,但是她实在不明白——
他为什么不肯说呢?
江烬霜看向裴度。
一如裴度此时此刻,也看向江烬霜。
油纸伞漏下半边光影,映照在江烬霜的脸上。
男人墨瞳澄澈,看向她的眼神却翻涌着无数情绪。
“江烬霜,是你先说喜欢我的,是你先开始的。”
男人的语气中,似乎带着江烬霜不理解的控诉。
“倘若我说了‘喜欢’,那我还有什么可依仗的呢。”
——分明是她先开始的。
她对他说了喜欢,说了爱慕,说了倾心。
而如今,她又将那份心思收回,只剩他一人被困囿在原地,不肯离开。
张扬骄纵的公主用狂妄汹涌的爱将月亮拉下云端,却又干净利落地丢弃。
而他却因为那份爱,穷尽一生,画地为牢。
他若是开口,他若是说出那句“喜欢”,那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所有的傲气与风骨,自始至终仰仗的,也只不过她的那一句“喜欢”罢了。
“江烬霜,你不能这么霸道。”
“那对我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