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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沉,细密的雨如同无数根丝线,自墨色的天幕上纷纷垂落,潮湿,泥泞,雨水落进大地,风声呜咽,喧闹却孤寂。

众人吃完,便顶着雨,纷纷进了房间,正如之前李伏蝉所言,上官瑶环入了右厢房的第二间,其余众人则是挤进了第一间。

李伏蝉从行囊中摸索了许久,终于摸出了最后一张胡饼,恋恋不舍地交到了卢凌风手上,卢凌满眼诧异,“伏蝉,这……”

李伏蝉逼着自己挪开了视线,道:“卢阿兄刚刚一口未食那菜团,是吃不惯吧,这是伏蝉留着夜宵的,卢阿兄吃吧,别饿着了。”

看着李伏蝉那副想看又不敢看,好生没出息的样子,卢凌风忍不住笑出了声,“伏蝉留着吃吧,我还不饿。”话虽如此,肚子却是比卢凌风的那张嘴诚实,先为自己鸣起了不平。

卢凌风面色尴尬,李伏蝉好似没听见,笑了笑,“卢阿兄就吃吧!”说完,也不顾卢凌风反应,翻身上了床铺,倚着墙壁,盘腿坐下,耳朵正是朝着上官瑶环所在的房间。

卢凌风看着手中的胡饼面色微苦,想他范阳卢氏卢凌风何时居然连顿饭都享受不起了,苏无名忽然走过来,从怀中拿出一个布裹,展开后竟是两个菜团子,无奈道:“我们比不得你,生下来就锦衣玉食,我们小时候可没少吃这东西,尤其是伏蝉,小时候跟着恩师,亦是没少吃,”看了看卢凌风手中的胡饼,“赶了一天的路,不饿吗?怕你饥肠辘辘睡不着,特地给你留的。”

卢凌风扯下一块胡饼送进嘴里,看了看苏无名手中的菜团子,不服气道:“伏蝉给了吃的,我再饿,我也不会吃刘十八的东西!”

苏无名轻叹一声,望着卢凌风,语重心长道:“身为名士,当旷达不羁,像阮籍那样,既能在司马昭面前旁若无人,又能醉倒在美妇人脚下,而心无他念,一个驿卒对你不够恭顺,有什么可生气的?”

卢凌风狠狠咬了一口饼,也不知道是把饼当作了刘十八,还是面前喋喋不休的苏无名,失意道:“我已经落魄成了你的私人参军,还算什么名士?”

费鸡师听不下去,停下整理床铺的动作,回头道:“哎呀,卢凌风,我老费隐身鬼市几十载,亦然甘之若饴,我虽不是名士,但我这身医术却是毫不作假的,并不会因我是何身份而消失。”

成乙亦是说道:“卢兄,男人大丈夫岂可久久郁郁寡欢,一时之失意,成不了一世之评断,且看将来,谁又能笑到最后!”

李伏蝉睁开双目,诚恳接道:“是啊,卢阿兄,所谓名士,又岂是如此肤浅之定义,身份高低与心境几何并无必然的联系,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卢阿兄一身武艺,心智过人,是无论身份如何变化都夺不走的,只需静待时机,便可一飞冲天,重回往昔。”

卢凌风神情一震,嘴中不停念叨着“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忽然大喝一句,“好诗,伏蝉,你之才学确是当世少有!”

李伏蝉面容尴尬,见卢凌风缓过神来,也不再多言,静下心来,细细倾听隔壁的动静。

李伏蝉不知道的是,上官瑶环七窍通灵,这驿站年久失修,并无多隔音,隔壁的动静皆一点一滴地传入她的耳中,听得此句诗,反复呢喃,倒是不觉间嫣然一笑,满堂生辉,可惜此景,无人可见。

此时,苏无名才得空闲细细打量屋内的场景,见得后窗尽皆封死,刚刚被刘十八吓到的心又更安定几分,“这后窗户是封死的,如此,这我就放心了。”

卢凌风缓过神来,情绪稍定,又吃下一口胡饼,整个人多了几分精神,看着苏无名左右检查,忍不住道:“苏无名,虽然你探破过诸多案子,但你毕竟是个书生,还真是胆小。”

说话间,苏无名已经走到门前,左右探了探头,一言不发的关上了门。

苏无名回过身,一边走来一边说道:“这驿馆里有鬼!小心为好。”

此言一出,李伏蝉窝在墙角无声地笑了笑,已经躺在床上的费鸡师倒是往成乙的位置挪了挪,成乙感觉到费鸡师的动作,亦是笑了笑,往费鸡师那靠了靠。

卢凌风却是当了真,怒其不争道:“你怎么就会信刘十八的满嘴胡言呢!”

苏无名不以为意,手遥指着大堂的方向,道:“那刘十八跟咱们说,正厅已经锁了好几年了,可是咱们吃饭的时候,我发现桌子很干净,上面没有灰尘,这一点,我想瑶环姑娘也发现了,自进大厅,她的目光便一直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想必也是发觉出了异常!如果,不是人打扫的,那就只能是,鬼了!”

上官瑶环看着窗外的风雨,听着隔壁时不时传来的动静,心绪宁定,波澜不惊,只是,想起驿站厅堂中的所见所闻,心中疑窦丛生,正如苏无名所言,这刘十八真不像一个驿卒,这甘棠驿又是因何废弃,雨声,风声,交杂缠绵,今夜,注定无眠。

雨声渐小,风却依然急促,吹动着窗门,木质的门窗嗡嗡作响,似在风中颤抖。

卢凌风躺在床铺之上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苏无名转过身,看着卢凌风,问道:“刚刚没吃饱?饿得睡不着吗?我那两个菜团子不行就吃了吧。”

卢凌风看着苏无名的脸,立马一个转身,背对过去,这才道:“我根本不饿!”

“那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折腾什么那?”

“我是因为,跟其他男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尤其是你!”卢凌风的语气逐渐生硬。

嗐,这怎么还能怪上我了,苏无名面色无奈,我好心好意问问你,你倒好,反过来给我怪了一顿。

卢凌风又不禁想起了那刘十八,恨声道:“这个刘十八,偌大的驿馆就给我们两间房住,真是可恶!”

苏无名轻叹一声,刚想说话,李伏蝉猛然睁开双眼,目光凌厉,成乙也是豁然起身,身侧的杖刀已然握于手中,这一次,卢凌风同样听到了动静,大喝一声:“谁!”众人皆惊起。

身子一翻便已经下了床,脚步迅捷,刹那间便打开了大门,果不其然,大门刚刚打开,入目的便是刘十八转身离去的背影。

“站住!”卢凌风暴喝一声,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正欲离开的刘十八。

“刘十八?”卢凌风片刻诧异,随即又怒道,“你竟然跑过来偷听!”

李伏蝉已然出现在门外,视线微微侧过,只见上官瑶环推门而出,见李伏蝉在侧,笑着点了点头,她果然也察觉到了动静,这才出门一探。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立一块,看着卢凌风质问刘十八。

只见刘十八缓缓转过身,竟露出讨好一般的笑容,只是配上那张苍白的脸,怎么瞧都显得诡异,只听刘十八慢慢道:“偷听倒是没有,我是看呀,司马一路辛劳,想问问,要不要烧桶热水,烫烫脚。”说着,还给卢凌风看了看提在手里的水盆。

卢凌风丝毫不信,质疑道:“你会有这么好心?那干嘛不提一桶现成的热水来伺候?”

刘十八似为难般地笑了笑,道:“哎,这司马若是休息了,那这热水不就白烧了吗?难道上山砍柴不花力气啊!”

卢凌风还想说什么反驳,却听刘十八赶紧道:“好啦,司马已经睡了,那热水定是不用了,就早点休息吧!”说话时,脸上始终带着笑容,说完,便转身离去。

“奇怪!”李伏蝉本还在看热闹,却忽然听见身旁的上官瑶环开口。

“哪里奇怪了?”李伏蝉自然也察觉到了些异常,却还是问了出来。

上官瑶环七窍灵异,纵是黑夜,却也瞧的分明,她仔细看了看眼前刘十八的神态,缓缓道:“这刘十八似乎变了一个人,”李伏蝉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只听,“晚间所见的刘十八,形容枯槁,心亦如朽木,一言一行,有如行尸走肉,双眼之中,更是无神,似已生无可恋,可眼前这个刘十八……”

“太狡黠了!”李伏蝉突然接道,两人对视一眼,似乎眼里都有着光。

“正是,他的目光,透着一股与早间所见,截然不同的狡猾奸诈,像蛇一样冰冷。且言语间,灵活多变,巧舌如簧,当真奇怪!”上官瑶环转回目光,看着离去的刘十八轻声道。

“阿叔,你怎么看?”李伏蝉忽然转头对着已经走出门的苏无名问道。

苏无名已在门后目睹了全程,先是跟上官瑶环打了个招呼,这才望向院子中离去的刘十八,“确实奇怪,吃饭时的刘十八绝无这般谄媚的姿态啊!”

“刘十八!”李伏蝉忽然开口叫住了刘十八,众人皆讶异地望向李伏蝉,不知他要作何。

刘十八的身影一僵,木然转身,又露出一副谄媚的笑容,问道:“小郎君还有何事?”

李伏蝉也不答话,只是忽然轻声对身旁的人说道:“看他的手!”

苏无名与上官瑶环径直望去,两人俱是瞳孔一缩,卢凌风虽觉得眼前的刘十八行迹可疑,且行为怪异,却说不出哪里怪异,可却因刘十八言辞之间并无破绽,卢凌风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没成想,李伏蝉却忽然叫住了刘十八,难道伏蝉发现了什么,卢凌风心生期待。

李伏蝉余光一扫,便知道两人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只见李伏蝉咧嘴一笑:“明早小食能不吃菜团子了吗,换点其他的吧。”

刘十八本还以为露出什么破绽,浑身充满了戒备,却忽然听得这番话,立即松弛下来,笑道:“依小郎君的。”

“那就多谢了,刘十八!”不知是不是错觉,刘十八感觉李伏蝉叫他的最后一声,语气有些不一样,只是也无暇多想,赶紧告辞离开。

卢凌风在风中飘零,怎么也没想到李伏蝉问出这么一句,看着刘十八离去的背影,再看看李伏蝉笑的灿烂的面容,卢凌风彻底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