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三间客栈的人一个一个的指认,刑雨自知再如何狡辩都无用,遂开始不发一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倒是谨慎,这三间客栈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东,还有一个在城西,彼此间相隔甚远,你能选中这三个,说明你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可你这心思却没用对地方!”萧俨厉声说道。
李弘冀此时的面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一向信赖的身边人:“刑雨,你说话呀,你不是回广陵老家了吗?为何一直秘密待在金陵?说话!”
刑雨抬头看了眼李弘冀,看见他眼中的紧张和担忧之色,心中一暖,咧嘴笑了笑,却依旧没有说话。
这时,拿着方子去找太医令的王磊,带着吴廷绍一起进了殿。
“阿宝的身子如何?”李璟没有问方子的事儿,倒是先问起了自己的孙子。
吴廷绍躬身回复:“禀陛下,小世子已经无碍。不过这方子,治的却不是病,而是毒。”
“什么?”李弘冀闻言面色一下子白了些许。
李璟和望舒也是一脸的惊诧。
“竟然是毒?那毒真的全解了吗?可会对阿宝的身子造成损伤?”望舒心中极为愤怒,毕竟牵扯到了幼小的孩童,在她看来这是不可原谅的事。
吴廷绍急忙说道:“请陛下、燕王和公主放心,小世子已经无碍,身上的毒已经全都解了,对以后不会造成任何影响。想来那下毒之人并没有害人之心,用的分量极为精确。而且这毒看着吓人,实际上却并不伤人性命,只是会让人看上去病的厉害些罢了。”
听见吴廷绍的话,几人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可毕竟发了几日的高烧,难受也是实实在在的,要说真的一点儿妨碍都没有,谁心中也不信。
不过这毒一出,也就差不多解了李弘冀的嫌疑。毕竟是他爱若珍宝的亲儿子,以儿子做筏子的事情,不太像是重情的李家人能干得出来的。李璟心中也是清楚,他的孩子,别的不敢说,对于亲情的重视程度,都是像他的。即使是这毒并不会伤及根本,可谁又会真的放心的给自己的亲儿子下毒呢?更不要说还要让小小的孩子难受上那么些时日!
此时,李璟看向李弘冀的眼神已经不再如刚开始一般的冰冷,反而开口安慰起了李弘冀:“你且宽心,等这边事了,就让太医令再给阿宝开些食补的方子,好好养养。”
李弘冀点了点头:“谢阿耶挂心。”
“萧卿,你继续吧。”李璟冲着萧俨说道。
萧俨看向刑雨继续问:“这毒是你下的吧?哦,准确说,是你派人下的吧?”
刑雨没说话,继续低着头。
萧俨也不在意,继续问道:“你为何要给自己的小主子下毒呢?这毒不伤及根本,也就是说你没有加害小世子的念头,那下这毒又是为了什么?十月初五发病,正好能阻了爱子心切的燕王进京的脚步。那你不想让燕王进京,又是为了什么?是怕荣王之死被他看出端倪?还是为了万一事发,燕王不会受制于京?想来,是后者吧?你倒是替主子考虑的周全。”
刑雨还是一动没动。
萧俨笑了笑:“其实我也不需要知道你到底为何要阻止燕王。我只需要知道,就是你,害了荣王。”
萧俨的话音刚落,刑雨就抬起了头,冷笑着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公可有证据?”
萧俨冷笑一声,冲着后面又挥了挥手:“你要证据,我就给你证据。”
听见萧俨这句话,刑雨自进来后就一直冷静的眼神终于变了变,起了波澜。
在见到来人捧上来的东西后,刑雨的神情先是有些不解,继而变得难看起来,最后是不可置信,死死盯着那东西,似是要看出个洞来。
“这迷药可不好配啊!”萧俨嘴角上扬,看着托盘中的几个纸包,捏起一个递给了一旁的李弘冀,接着又看向刑雨,“这是在如归客栈找到的,是你们走的时候落下的,幸好程将军搜查的及时,不然这些东西就被伙计给扔了,那这证据还真就消失了。”
程喻闻言,双手抱拳冲着萧俨笑了笑:“我可不敢居功,这些多亏了荣王的故友刘家七郎,是他昼夜潜伏在客栈屋顶,这才听到了他们的计划,也多亏了他的提醒,我的手下才能第一时间在他们走后控制了整间客栈,没让这些东西流走。”
“刘家七郎?”李璟有些不解的问道,好像是听过,但具体是谁又不大想的起来,金陵城中有这么一号人吗?
程喻回复道:“他是洛阳刘氏的子弟,他们一家曾经来金陵游玩过,机缘巧合认识了家母,很受我母亲喜爱,他的堂姑母嫁到了南阳韩氏,所以和韩公是姻亲。他的表姨婆是广陵周家的主母,表姨母是萧家的二娘子。”
李璟点了点头:“我听阿娘说起过,好像是有一年上巳,他们一家和弘茂、永嘉相识的吧?后来还去过汤山行宫是不是?”
程喻点头应道:“正是。”
“他人在何处?如此少年,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回陛下,他查到真相告知臣后,就启程回北边了,说是他阿姊的孩子百日宴要开了,所以要赶去开封和家人汇合。”
李璟闻言可惜的叹了口气,对于爱子的知己好友,他还是很有些好奇的。不过也无法,人已经离开了,总不能派人追回来吧。李璟冲着李弘冀招了招手,示意他将那证物呈上来。
李弘冀见状,捧着已经打开的药包,亲自呈到了李璟面前。
李璟捏起一些粉末,看着萧俨问道:“这些迷药就是那轿夫一家人所中之物?”
萧俨点了点头:“正是此物!”
“你还有何话说?”李璟捏着指尖的药物看向下面跪着的刑雨,“若不是你害了荣王,又为何要对轿夫一家行此等残忍之事?”
刑雨抬起头看向李璟:“陛下,这是有人栽赃陷害。”
“陷害?”李璟气笑了,指着刑雨说道,“那你倒是说说,刘七郎和我的禁卫右领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于你?”
刑雨重重磕了个头:“回陛下,小的不知道。”
“呵!”李璟冷笑一声,对萧俨说道,“萧卿还有何证据?都呈上来吧!彻底让他死心了的好!”
萧俨应下后,又挥了挥手。
看着这次被带上来的几个药店伙计,刑雨的脸色彻底白了,这萧俨也是真厉害,他万般小心,药材也是让多人分批分铺子零碎的买的,竟然也能被萧俨查的一清二楚。
看着那些伙计们一个一个的指认,将他手下的人尽数揪了个干净,刑雨面如死灰,索性闭了双眼,不发一言。
“其实你若是用那寻常迷药,也许还没那么好查!可你为了不出意外,用的是吴国皇宫里的方子,这方子只要是用了就绝对发不出声,也动不了一丝一毫,可方子里的药材却都珍贵异常,不是寻常百姓能用得起的。为了凑齐这些药,你只能在城中的大药铺里买。这样一来,即使你买的人和铺子再分散,也还是能查到的。”萧俨肃着脸说道,“这方子是吴国后宫里整治人的阴损之物,你是如何得到的?”
刑雨闻言,睁开眼睛自嘲的笑了笑:“原来是输在了这里。呵呵……我原本就是崇德宫里的内侍,知道皇室的方子又有何奇怪的?倒是萧公你,又是如何知晓的?哦对,定是问了太医令吧!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这年头,还能有人识得这方子。没错,是我杀了轿夫一家,也是我让人进大理寺杀了那轿夫。可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替荣王报仇!”
“死到临头,还不说实话!”萧俨怒喝一声,“这方子是后宫里掌权的嬷嬷们才能知晓的,你一个掌香司的低等内官,又从何知晓?况且报仇?你倒是真会为自己脸上贴金!颠倒黑白!”
刑雨笑了笑:“那萧公以为,我是如何知晓的呢?萧公又为何以为,我不会替荣王报仇呢!荣王身死,我主子悲痛万分,作为奴才替主子分忧,又有何不可?不过是杀了几个罪人,大不了一死而已。只要能让主子心中悲痛解了几分,我也值了。”
萧俨听见刑雨如此说,不由冷笑一声:“真是巧言善辩!你杀那轿夫不是为了灭口?而是为了报仇?”
“当然。”
“那杀一人即可!为何要祸及全家?”
“一人怎么泄愤?荣王天之骄子,又岂是那一家人的命可以比的!”刑雨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那替你杀轿夫的狱卒,也是做的好事了。你为何要杀他灭口?”萧俨逼近一步。
“哦?那人死了?我不知道啊!”刑雨笑了笑,“他与我素昧平生,不过是拿了我的钱财替我办事而已。后来钱货两清,他如何了?我又怎知?莫不是荣王在天有灵,见大仇得报,明感于心,无以为报,干脆将他招了去一同升天?呵呵……”
“到这时候了,你还要污我阿兄的名声!”望舒听的心中激愤,忍不住的指着刑雨怒声说道,“我阿兄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你手上不仅有那无辜一家人的命,还有我阿兄的!”
“公主这话,小的就听不懂了!”刑雨不解的看向望舒,“你们一再说是我害了荣王,可我一个小内侍,哪有那本事能害荣王?荣王哪天要出门,哪天要去拜佛,又岂是我一介燕王府内侍能左右的了的?”
萧俨闻言,扬了扬嘴角,转身指着身后跪着的何孺人说:“因为你还有个内应。”
顺着手指看向萧俨,何以南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萧公……”
面色越来越白的何以雅看着妹妹的样子,心头剧颤,此时也顾不得心中怀疑,上前抱着何以南说道:“萧公是不是弄错了?阿南怎会是他的内应?”
“阿嫂。”望舒走上前,扶着何以雅站起身,冲着她摇了摇头,“我们听萧公把话说完。”
看着望舒坚定的双眼,何以雅不由自主的随着她站了起来,再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何以南,只能无助的靠在望舒身上,流下泪来。
“萧公这话甚是可笑。她一介妇人,怎么做我内应?又为何会帮着外人害自己的郎君?”刑雨冷笑着说道。
萧俨摇了摇头:“我从不小看妇人,相信你和我一样,不然你也不会找上她了。”
“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是吗?那为何刘七郎会看见你和她私下里秘密相见?”萧俨淡定的问道。
又是刘七郎!刑雨对这个未曾见过的人有些恨的牙痒痒!
“荣王和王妃之所以会去紫金山,是因为何孺人吧?”萧俨转身看向何以雅。
何以雅知道是望舒将此事告知的萧俨,但事实如此,她只能点了点头:“是阿南告诉我,紫金山那里的观音庙求子灵验。”
“敢问何孺人,又是如何知晓此事的呢?”萧俨看着何以南问道。
“是东市古董铺子的掌柜……”
“你撒谎!”萧俨厉声打断了何以南的话,“东市古董铺子,可是沈家?”
何以南犹豫了片刻,硬着头皮说:“是……是沈家……”
萧俨直接笑了出来:“沈家掌柜确实是老来得子,可拜的却不是紫金山的观音庙,而是鸡鸣寺。”
“什么?”何以雅面色惨白,不可置信的看向何以南,“阿南……为什么?”
何以南强笑一声,颤着声音说道:“那大概是妾听错了吧。阿姊,我也是听市坊里的人说的。”
“是你故意如此说的吧!”萧俨淡淡说道,“你负责请君,他负责搭瓮,倒是配合默契。”
“妾听不懂萧公所言。”何以南摇了摇头,“我是荣王孺人,为何要帮着外人害自家郎君?”
“因为你不甘为妾!更因为你心仪燕王!”萧俨瞪着何以南一字一顿的说道。
何以南不可置信的看向萧俨,那两句话似是有千斤重,直砸在她的心头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你和燕王早就认识。”萧俨走近了两步,看着何以南沉声说道,“早在何家还在广陵时,早在燕王还只是南昌王时。”
何以南缓和了下情绪:“燕王奉皇命驻守崇德宫,广陵的官家氏族谁不认识。”
“没错,可你在那时候就开始心仪燕王了,不是吗?何孺人还曾经表白过吧?不过很可惜,被燕王拒绝了。何孺人不必急着否认,当时的场景,永嘉公主、燕王妃可都看见了。”
何以南脸色有些难看,可她知道,当时自己一时意气在后花园中的那番表白,永嘉公主一行人,还有现在的燕王妃确实都看见了,她无从否认。“都是旧事罢了。”何以南勉强笑了笑。
“对于燕王来说,这不过是一段旧事。可对于何孺人来说,却是一段难以忘记的心事吧!”
何以南面色难看的看向萧俨,“萧公觉得,就因为这件小事,我就会害自己的郎君?”
“你的心事,我如何得知?”萧俨笑了笑。
“你!”何以南胸中仿佛堵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难受的紧。
“当然了,我说你是内应,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些。何孺人,刑雨那方子,是你给的吧?”
听见这句话,何以南心中大惊,难以掩饰面上的惊慌失措,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萧俨。
“还有这个方子,你可眼熟?”萧俨又朝后挥了挥手,将来人呈上来的一张纸递给了何以南。
看着方子上的一味味药,何以南面色灰白,手也抖了起来,颓然的放下手中的药方,眼神不自觉的看向一旁的何以雅。
“你要害的不只是荣王,还有你长姊荣王妃。这方子,你自十四年前,就已经用在荣王妃身上了吧?自如今也不曾间断。”
“什么?”何以雅听见自己的名字,不可置信的扶着望舒向何以南走去,捡起地上掉落的药方,越看越心惊,拿着方子递向吴廷绍,“太医令,这是?”
吴廷绍点了点头,看向何以雅说道:“这方子上都是寒凉之物,常年用之,有碍孕事。”
听见吴廷绍的话,何以雅脸上血色尽褪,要不是还有望舒支撑着,她险些晕倒在地。有碍孕事,有碍孕事……怪不得这些年来,她的肚子一直都没有消息!原来竟然不是因为李弘茂,而是因为她!何以雅闭上双眼,难过的像是要就此昏死过去。
望舒抱着何以雅,颤抖着声音喊道:“阿嫂!阿嫂!”
李弘冀也不由自主的朝着何以雅走近了一步,却在李璟的目光下生生止住了脚步,站在不远处低下了头。
何以雅慢慢的止住了颤抖,强撑着站直了身体,睁开眼睛看向何以南,坚持问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