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的下人很快便将药浴准备好了。
净房的空气中慢慢散发出一阵带着些微微苦涩的药香味。
宋晚站在浴桶边,伸手稍稍试了试水温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只是她这边准备就绪后,君九宸却依旧不见身影。
宋晚不由看向随风。
“你家王爷的衣裳还未换好?”
随风只说自家王爷方才见药熬着,想必还需要些时候,便先去书房看折子去了,自己这就去唤他。
宋晚点了点头。
心想这人倒是勤勉,这点间隙时间都不放过。
只打开药箱,拿出今日施针所需的银针,挑出来,放在右手一张桌案上铺着的白色棉布上备用。
绿萝见摄政王府的人都下去了,这才神秘兮兮的轻声朝宋晚道。
“小姐……这摄政王毕竟是男子,若赤身与小姐相对,传出去会不会不太好……”
“听说摄政王府中也有府医,不如您告知他要如何行针?”
小姐虽然是嫁过人的,可实际上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呢。
宋晚只抿唇笑了笑。
“这针法并非一日之功,差之毫厘便可能出岔子,哪能这般轻率。”
绿萝却依旧皱着一张小脸。
或许是上次摄政王“发病”之时的场景太过记忆深刻,她总觉得小姐这般靠近摄政王……
有些危险。
宋晚见她这副模样,敲了敲她的头,学着陆明那老头当初教训自己的模样,一本正经的道。
“医者无类,男子也好,女子也好,都是一样的,一副皮囊而已。”
“你家小姐是习医之人,岂可这般拘泥世俗。”
绿萝看着小姐一脸正气凛然,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顿时目露星星状,对自家小姐愈发崇拜了起来。
对呀,自家小姐如今可是女神医,她岂能瞻前顾后的,拖了小姐的后腿。
绿萝想着颇为郑重的点了点头。
“小姐说的对,是奴婢狭隘了。”
宋晚见这一脸虔诚的小丫头,忍不住掩唇而笑。
这丫头,算起账来倒是精明无比,偏偏落到她身上,她便是将她卖了,她还得笑着替她数银子。
也不知道这种有些矛盾的性子是如何养成的。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宋晚忙收敛了笑意转过身。
便见随风与君九宸一同走了进来。
而后,主仆两人同时愣了愣。
只见君九宸此时已然摘掉了那骇人的鬼面,着了一件宽松的黑色长袍,墨黑的长发用一根乌木簪子随意挽在脑后。
分明并不是十分华贵的衣裳,甚至不是什么顶好的面料,却无端衬着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庞愈发清贵逼人。
宋晚顿时只想将方才说的话咽回去。
这皮囊和皮囊……还是有区别的。
君九宸此时却已然走到宋晚面前,他看着似乎没有回过神来的主仆二人,眉心微蹙。
“不是说可以开始了?”
他知道自己这张脸生的不错,却并不喜欢旁人这般看向他的视线。
因为这张脸,他无论是逃出宫流落到暗影阁时,还是初入漠北军时,都平白多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尤其,宋晚当初,也是因为这张脸,才将他救回府中……
所以后来,他便戴上了那个丑陋的鬼面。
宋晚闻言忙暗骂了一声自己这老毛病又犯了,推了绿萝一下后,神色恢复如常的道。
“王爷请。”
君九宸若有似无的看了一眼宋晚,倒是没有说什么。
她一个女子都不在意,他又何必扭捏。
当即将屋中的人都挥退了,只留随风守在不远处。
宋晚也识趣的走到一旁,背过身去,装作整理银针,而后,便有衣物落下的声音,和水声传来。
待宋晚转过身时,君九宸已然没入了水中,背对着他。
那药浴的颜色有些深,盖住了他大部分的身体。
只是待宋晚捏着银针走近他的时候,却顿时愣在了原地,只因眼前之人露出的小半截身躯,线条结实而流畅,本该是无比养眼的。
可偏偏那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
那些疤痕,蜿蜒而丑陋。
尤其是那肩胛处对称的两处,明显是被人用琵琶骨贯穿过,留下来的痕迹。
宋晚从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上,可以有如此多的伤痕。
感受到身后忽然没有了动静,君九宸微微侧过身子朝后看。
便见宋晚正瞪大了眼睛盯着他身上看。
他稍稍一想,便知道了其中缘由,不由自嘲似的轻勾了下唇。
“怎么,江小姐被本王这丑陋不堪的皮囊吓到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副身体有多么丑陋,大概正常的女子看到,都会心生惊惧,甚至嫌弃鄙夷。
所以对于宋晚的反应,他并不惊讶。
宋晚此刻的确是有些被吓到的。
却并不是仅仅是因为他这身过于骇人的疤痕。
而是因为她曾经看过关于大理寺和刑部各种刑罚的记载,虽然只看过一次,但依赖于她这好记性,她全部都记了下来。
而关于那些刑罚会形成什么样的伤口,对于大夫的她来说,更是了如指掌。
正因为知道,她才觉得心惊。
这样的一身伤……究竟是经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
联想到他身上这毒也是浑身被火棘的尖刺长时间刺入而来。
宋晚不知为何,心中骤然一软。
这人虽然身居高位,可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饱受苦难之人罢了。
她抬步走到他身旁的矮凳上侧坐而下,故作轻松的道。
“初看之下的确有些骇然,不过倒也不碍事。”
“王爷忘了,民女医术高超。”
“只要王爷肯配合,待将王爷身上的毒去除后,给民女一些时间,民女定能江王爷身上这些伤疤祛除个七八成。”
“如此,方不辜负王爷风华。”
君九宸听到这番话,心头却是一动。
他年幼被母妃身边的宫人带着逃出宫后,便流落到了一个叫做暗影阁的江湖组织。
那里全是被从各处抓去的幼童,他们一起经受了残酷的训练,与一场场优胜劣汰的厮杀。
最后,成为一名合格的刺客。
而那样的情况下,他的身上自然也就留下了许许多多的刀剑之伤。
他记得他带着随风、逐月,以及一众暗影阁的旧人,反出暗影阁,身受重伤流落到那个破庙被宋晚捡回去的时候,她看着他身上那些伤痕,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后来,她也的确是将他身上的旧伤治好了大半。
却又在那之后,给了他比那些伤痕更甚百倍的新伤……
君九宸想着,看着走到身旁的女子,眼中划过一丝幽暗。
这些日子被他强行压下的对她身份的怀疑,再一次毫无预兆翻涌了上来。
他忽然转过身子,一双点漆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宋晚,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哑然与狠厉。
“为何要祛除?”
“这一身伤对本王而言,是这世上最好的警醒,他能时时刻刻提醒着本王,人心难测……”
“也能让本王时刻牢记仇恨,牢记那些曾经伤害,背叛过我的人。”
“江小姐说,如此好的东西,本王有何理由要祛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