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头顶传来咚咚咚的走动声,然后是牢头的叫喊。
吕嫣松开了谢胥的双手。手指抽离的那一瞬间,谢胥似乎感觉心底一空。
“大人,不是只有习武之人的掌心才会有茧子。”吕嫣冷柔的声音还在继续,“比如,衙门院中,每日扫地的。”
双手握着扫帚,一日一日,扫啊扫。
“又或者,厨房颠勺的,茅厕背粪的……”
这些不起眼的,下人。卑微的,小人物。
之前他们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那一个个的,道貌岸然的衙役身上。又或者说,有人刻意这么引导。
吕嫣从头到尾,都在冷眼旁观这戏中的芸芸众生,他们思维定势,一叶障目,画地为牢。
只有她身在局外,从始至终清清楚楚。
只要她不说出来,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大人!大人!”牢头似乎很惊慌,“你还在里面吗?”
头顶传来了拍门的声音。
谢胥捡起了地上的烛台,已经没有火了,但是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甚至能看到吕嫣宛如星子的一双眼。
“吕嫣。”谢胥丝丝的热气也拂过了吕嫣的面颊,“你是想说,于指挥他还活着。”
吕嫣似乎嘴角在动,可惜看不清是笑还是在哭:“都这个时候了,大人自己不是也应该有判断了吗?”
再次是久久的沉默压抑。唯有谢胥的呼吸,在一层一层的加重。
“那死在这里的人是谁?孙四他们密谋杀于指挥、难道还会杀错人?”
吕嫣再次说出了那句话,这次她的嘴角很明显是笑:“一群蠢人,算计一个聪明人,会是什么结果?”
当然是那群蠢人,自食其果,功败垂成。
“如果你是聪明的于跖逑,一直以来运筹帷幄地控制这群人,你会意识不到他们已经起了杀心吗?”
一只老狐狸,一个高明的猎手,他早就想好了脱身之计。
甚至这群猎物还自以为得手了。
没有想到,他们早就掉入了一个更大的陷阱。
“宋二出城遇害之前,是接到了一封信才慌张出城的。他的家人说,他接到信的时候,恐惧害怕。大人认为,谁的信,才会让宋二如此慌张害怕?”
自然是,他们认为已经死去的于跖逑。
之前吕嫣形容,京畿衙门一个一个的死人,像是一场狩猎。
如今,猎人现形了,就是他们的于指挥。
谁能精准狩猎这群训练有素的衙役、那自然是训练他们的于指挥啊!
距离这么近,吕嫣仿佛能感受到对面谢胥的身体在颤抖,直到谢胥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
吕嫣才突然发现,是她自己在颤抖。
这地底冷如骨髓,谢胥抓住吕嫣的胳膊,对她说道:“上去再说吧。”
吕嫣有些迟疑地意识到,她一直站得离谢胥这么近,是因为谢胥的身上,有暖意在不断传来。
谢胥一手持着已经熄灭的烛台,一手牵着吕嫣的胳膊,带着她慢慢朝着出口通道走过去。
这地底谢胥已经很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方向,所以他很快带着吕嫣重新踏上了台阶。
越靠近出口,那身后的冰冷就少了几分。
吕嫣呆呆地看着在自己前面带路的男人。
谢胥看起来文弱,却从来没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不管是被吕嫣嘲笑也好,挑衅的时候也好,他都是那样子。
之前吕嫣觉得这个人古板木讷,不通风情,现在却突然有了种别样的感受。
牢头在上面看到门终于打开了,总算是松了一大口气,“大人,您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们出什么事了!”
毕竟前指挥使就是在这里出事。谢胥竟然还有胆子一次又一次下去。
上来的吕姑娘脸色不太好,她目光看向了别处。似乎有意躲着谢胥一般。将手臂从谢胥手里抽了出来。
谢胥看了看她,现在他没有办法关注吕嫣的个人情绪,因为刚才的验尸结果让这件案子重新出现转折。
“这女子又对大人说了什么?”
牢头现在看谁都有点应激反应,尤其是他觉得诡计多端的吕嫣。
“大人可不要再随便受她影响。”
谢胥看着书房的窗外,他不会受任何人的影响,只会受线索的影响。
吕嫣给出了明确的线索,明确到可以推翻之前的推论。
众衙役合谋谋杀于跖逑。
却反被于跖逑狩猎。
“去查一查,近日衙门之中,有没有杂役、扫洒的下人失踪。”
之前盘查衙役,现在又盘查下人。
这时,空中忽然闪过了一道像是信号烟的闪光,吕嫣注意到了。
“我出去一下。”吕嫣说着就要走。
“站住。”谢胥喊住了吕嫣,“你现在不要离开衙门。”
吕嫣身形僵了僵,忽然一笑:“怎么,我又成为大人的犯人了吗?”
谢胥声音却缓和了:“你待在衙门里,安全。”
吕嫣再到处乱走,都不知道又会遇到什么危险。
吕嫣下意识又攥了一下掌心,她声线露出讥削:“大人现在已经胜券在握了,现在应该即刻进宫禀告一切,还等什么呢。”
只要谢胥稍微聪明一点,这件案子的所有罪名会被于跖逑一个人背起,而那些衙役们,则会洗脱杀人罪,而宫内会严惩叛徒于跖逑,肃清官场,顺便,给立了这么大功的谢胥扶正。
比起所有衙役参与谋杀上级的丑闻,宫内一定非常乐意用后一种结案。
而这些衙役,从此以后,会对谢胥死忠到底。
这就是权术之道,收买人心。
吕嫣都已经替谢胥想好了后面的这一切了。
“吕嫣。”谢胥已经走到了她身后,“你不是我的犯人,但在于……在抓到他之前,我有义务保护你的安危。”
吕嫣指尖紧在手心,她回头看着谢胥,面露讥色:“你再不进宫,自身都难保,别怪我没有再提醒你。”
说完吕嫣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谢胥再喊也喊不回来人,吕姑娘就是这般飘忽不定,根本就不理睬质疑她的人。
吕嫣出了衙门之后,就立刻往刚才信号烟的方向过去,很快就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花屠夫。
花屠夫好像受伤了,用手捂着下腹,“吕姑娘……对不起,我失败了,没能杀了那个狗官。”
吕嫣扫了一眼他的伤口,冷静道:“他能模仿你的手法杀郑雄,事后还嫁祸你,就说明他的武功比你还高。”
只有这样才会有恃无恐。
“找个医馆包扎一下吧。”吕嫣面无表情说道,“他已经暴露了,武功再高也逃不出京城了。”
花屠夫看了吕嫣一眼,他其实不明白吕嫣为什么突然做这些事,但他没那个胆子问。
吕嫣目视着花屠夫离开,慢慢转过身,看向了桑榆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