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想着,朝着屋外看去。
院中白茫茫的一片,阿晃煎药的药罐子还摆在长廊上,整整有十二个。
周晚不是没有讨厌过周昭,身为在周家最不起眼的女儿,她一直都很羡慕周昭。
都是周家的女儿,她要小心翼翼去谋划的,周昭从一出生就拥有了。
她能轻松记住所有的晦涩难懂的律法,能轻而易举的看破一个案子的关键,甚至是学武这种苦难又难捱的事情,于她而言也像是在玩一样。
她还有个显赫的未婚夫婿,苏长缨恨不得让她长在他背上。
那时候的周昭神采飞扬,天不怕地不怕,每日几乎都有人上门来告状,平日里忙碌的父亲周不害就会暴跳如雷,拿着棍子追着她满府的打,简直就是鸡飞狗跳。
周昭根本就不怕,她咯咯的笑,恨不得闹个翻天覆地。
苏长缨就会在一旁看着她闹腾,等棍子要抽到周昭背上的时候,他便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挡住周不害的责骂。
兄长周晏会在一旁打着圆场,父亲十次有九次会看在周晏的份上,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偶尔的一次,会将三个人一起惩罚。
她亲眼瞧见,周昭站在大门口,拉着周晏同苏长缨玩幼稚的在墙上掏洞……
那时候她一边羡慕周昭,又一边可怜周昭。
羡慕她轻松地拥有了许多爱,又可怜她不明白,爱这种东西就如镜中花水中月。
可怜她看不清楚,父亲对她的爱,不过是从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儿,少得可怜的一点儿。
她周晚看人从不打眼。
那日长安城电闪雷鸣,周昭的天塌了。
她站在祠堂门口,看着周昭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在那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周晚有些不记得,那时候她究竟想了些什么。
大约是狠狠地嘲笑她,然后悄悄地保护她。
周晚离开之后,周昭药效上了头,又回到床榻上睡了一觉。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雪已经停了。
苏长缨换了一身黑色的常服,坐在床边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
苏长缨见周昭睁开了眼睛,“初一已经收拾好箱笼先过去了,我来接你的。我大约是一个时辰前来的,你睡得很熟,便没有叫你。”
周昭听着这话,不由得脸一红。
所以苏长缨看她睡觉看了一个时辰?这事儿听上去相当的惊悚,总感觉是凶案的开端,譬如凶手盯上了猎物,将她做成了一具栩栩如生的尸体之类的……
苏长缨看着周昭千变万化的脸色,心中好笑。
“看来小周大人当真是好了许多,已经开始想新的案子了。这回我是凶手,还是被害人?”
周昭咳嗽了两声,险些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她盯着苏长缨看了又看,“李淮山该不会教了你什么读心术之类的吧?”
要不然苏长缨怎么能看穿她心中所想,简直就太离谱了!
苏长缨无奈的站起身来,从一旁的拿起了周昭的外袍,“看来小周大人尚未全好,苏某若是有读心秘术,此前怎么会被你同阿晃骗呢!”
周昭清了清嗓子,冲着苏长缨摆了摆手,“苏将军,你且先出去,我要更衣了。”
苏长缨倒是没有继续纠缠下去,他走到了屋外,细心的替周昭关好了门。
屋外的雪花时下时停,小院一角放着的废弃“尸体”这会儿被白雪覆盖,只露出了一个空洞洞的脑袋。
苏长缨的视线在院中扫过,只觉得入目所及,都无比的可爱。
连那丑陋得可以吓坏人的“尸体”,都好似变美了几分。
周昭还活着真好。
苏长缨想着,视线缓缓移动着,最后落在了廊前的角落里,在那里放着一个小木马,这木马做得粗糙,一看便非能工巧匠所为,不过做木马的人很细心,木头打磨得格外的光滑,找不到一根倒刺。
他总觉得,这应该是他给昭昭做的。
苏长缨想着,忍不住朝着那木马的“脖子”上看了过去,果不其然,在那地方刻着一行小字,“赠昭昭,每日笑得露出八颗牙。长缨。”
苏长缨伸出手来,在昭昭两个字上轻轻地点了点。
他从前是这样的性子么?
他想着,就听到身后的门开了,回过头去一看,周昭已经换好了衣袍,走了出来。
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她的脸上红扑扑,看上去比早上又好了不少。
“这个木马是你给我做的,为了做这个,手指头都割破了。后来诸安来看我,还笑我的木马是全长安最丑的木马。我同诸安打了一架,后来他只能给我当马骑,气得诸安他阿娘在家嘤嘤嘤哭了三日。”
周昭说着,神色突然又黯淡了几分。
“说起来,诸安已经死了好些年了,他都没有来得及长大。”
诸安的阿爹是将军,他对前朝忠心不二,后来全家人都随着前朝一同埋葬了。
“你应该不记得了,诸安同我一般年纪,最不喜欢习武,他就喜欢漂亮小姑娘,还有各种亮晶晶的石头。每次父兄抓他去练武,他便偷偷来我家,不过我是最不像小姑娘的小姑娘,十回有八回都是给他一记铁拳。
诸安还有个名动长安的好哭娘,听说有一年大旱,诸安全家都是靠喝诸安眼泪活下来的。”
周昭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小时候她还对此深信不疑,如今想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周昭笑着,苏长缨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他脱下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周昭身上,“我不记得诸安,但记得那是我亲手给你做的木马,虽然那行字很小,但我能知道,它就刻在马脖子上。”
周昭眼睛一亮,“你恢复记忆了?”
苏长缨神色淡然的摇了摇头,“只是偶尔会想起一些画面,不过最近比之前频繁了许多。”
“定是李淮山对你的影响小了许多,如今他死路一条,没有了他的控制,你一定很快全都会想起来的。”
苏长缨轻轻地嗯了一声,他走到周昭身前,伸手拦腰抱住了她,周昭猝不及防觉得身下一轻,她忙伸手抱住了苏长缨的脖子,苏长缨没有停留,轻轻一跃带着周昭翻过了围墙,马儿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他将周昭放在了马背上,然后轻轻一个翻身,坐在了周昭身后,将她的兜帽戴上,然后将她揽在了怀中。
“你还记得什么?”周昭好奇的问道。
苏长缨看了一眼巷子里的柿子树,“还记得我在树上给小周大人摘柿子,你在树下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