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苏长缨走到周昭身边,他想要伸手抱住她,可到底还是伸手摸了摸周昭的头,“昭昭,等我回来。”
樊驸马是以“劝降”为借口留下来的,如今北军同他的那支军队正在交战,公子予等前朝余孽亦是尚未捉拿归案。苏长缨身为北军统领,还有数不清的“后续”需要他来扫尾。
周昭冲着苏长缨笑了笑,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你赶紧去,一定要将前朝余孽一网打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义父虽然已经死了,但只要有公子予这个前朝皇室公子在,难免还有图谋不轨之人扯了虎皮做大旗。
苏长缨深深地盯着周昭看了看,像是要将周昭整个人都看进他的眼中,刻在他的心上。
周昭感受着那炙热的眼神,心中被烫了一下。
她神色未变,依旧是笑吟吟。
苏长缨没有耽搁,押着樊驸马出门去。
外面的雪下得愈发的大了,犹如鹅毛一般,一片一片的落了下来,地上很快便新白一片。
先前被杀死的那个道士流淌的鲜血,这会儿全都被盖住了,之前的大战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
周昭站在灵堂门前,目送着苏长缨远去,直到他同樊驸马的背影看不见了。
她方才身子一晃,一口血抑制不住的从喉咙里喷了出来。
随后,她的身子一软,整个人朝着地上软倒了下去,站在一旁的周不害猛地睁大了眼睛,他赶忙上前一步,抱住了周昭,“阿昭!阿昭!”
周不害看着怀中的周昭,她是那么的瘦削,整个人轻得像是羽毛一般。
先前看到的那种大启朝顶梁柱的可靠感,瞬间消失不见了,周不害觉得,她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出来,便会飘到空中去,同外头的鹅毛雪花融为一体,再也找不到。
刺目的血红从周昭的嘴角涌出……
阿晃握紧了手中的那半张毒方,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枯木,却格外的坚定,“阿昭,我去配药,你肯定可以坚持住,我也肯定可以救你。”
阿晃这话,像是在鼓励她,也像是在鼓励自己。
他说着,一头扎进了雪夜中,瞬间便失去了踪影。
寒风带着雪花飘落在了灵堂上,黑白的幡布被风吹得平地飞起。
周不害看着怀中的周昭,他的手颤抖着,不停地擦着周昭嘴角的血迹,可那触目的猩红,却好似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似的。
“阿昭阿昭。”
周昭眼中带着疲惫,她是个濒死之人,这场与李淮山之间的生死较量,耗费了她太多的心神。
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了。
“阿昭阿昭,阿爹,是阿爹对不住你……”
周不害轻轻地擦着,手抖得愈发的厉害,他的眼睛被泪水糊着,离得这般近,都好似看不清周昭的脸。
“那日我被人陷害杀死了章然,阿爹得知了消息,为何不来廷尉寺接我?阿娘说,阿爹不敢见旧友,怕触景生景。可转头便为了周承安,去寻了故旧,让徐筠做了他的老师。
我使尽心机,在天英城九死一生,方才进了廷尉寺,回来还遭了阿爹的训斥。明明阿爹轻而易举可以为人谋职。
秦天英的武功真的厉害,我被他打成了重伤,钉在血池的木架上,那里是一个人吃人的地方。”
周昭说着,看着周不害的眼睛,她的眼神有些涣散。
在山明长阳案之前,她觉得自己是备受父母疼爱的周家小囡。
父亲虽然成日里暴躁的训斥她,可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爱意。
谁能想到呢,不过是一日光景,便从天上到了地下,什么都变了。
山鸣长阳案发生那一年,她也不过是尚未及笄孩子罢了。
她在那一日,没有了周晏,没有了苏长缨,也没有了父母。
“阿昭阿昭!你不要说了,都是阿爹的错,是阿爹懦弱无能,我找不到凶手,不能怪陛下……”
周昭笑了笑,“不能怪陛下,不能怪自己,便只能怪我。
我同景邑争廷史,在迷城被陈季元捅了一刀,刀上有剧毒,苏长缨背着我,阿晃护着我,我又一次九死一生,就是那一次,苏长缨为了救我,给我吃了魂归。现在,魂归要杀了我。
阿爹,徐筠是对你言听计从的师弟,若是他选了我,我是不用去迷城的。
周承安能参与廷尉寺的判例会,其实我早就去了……我比周承安厉害那么多,廷尉寺无人能同我相提并论,我像当年的哥哥一样耀眼……
阿爹,我伤口还没有结痂,站在门口看着你同阿娘还有祖母围着周承安笑,我一进门,你们就不笑了。
我做了廷史,连杀我的陈季元都给我送了贺礼,是一个香囊,上面绣着步步高升。”
周昭说着,又吐出了一口血来。
她知道自己在濒死之时,说这样的话,等于每一句都在剜周不害的心。
可那又如何?
她就是故意为之的,凭什么他们可以装聋作哑,踩着她同姐姐们的一片真心阖家欢乐?
“阿爹,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怪你,但这四年里,阿爹同阿娘不是一直在怪我么?怪我害死了哥哥……若是我死了,算不算是赔了你们一条命?
阿爹,那日你们一家欢喜,不光是我,周暄同周晚也站在门口,看着。”
周昭说到最后的时候,鼻头酸涩,眼睛里也有了湿意。
明明她是故意这般说的,可刺痛周不害的时候,也同样刺痛了自己。
周昭想着,眼前一黑,终于昏睡了过去。
就在闭眼的那一瞬间,她听到周不害不停的喊着“阿昭阿昭”……
……
翌日周昭醒来的时候,长安城已经是一片白雪皑皑。
周昭躺在床榻上,整个人都汗津津的,明明身体里像是被火灼烧着一般的疼,可她觉得手脚都冰冰凉凉的,整个人像是泡在了数九寒天的冰窟窿里。
苏长缨坐在床边,牢牢的抓着她的手。
他闭着眼睛,睫毛像是浓密的扇子,在他的脸上打下了阴影。
他穿着甲衣,身上都是血迹,就连他的脸颊上,都有一道猩红。
他的长剑靠在身边放着,即便是藏在剑鞘之中,都能闻到浓重地血腥气。
“昭昭,你醒了!”苏长缨猛地睁开了眼睛,他腾地一下起了身,朝着门外的长廊喊去,“阿晃,昭昭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