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晓蝉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被柴善嘉一抬胳膊,拦了。
黑黢黢的房间内,少女的瞳仁像是两汪泉水,亮得惊人。
然而是气的。
柴善嘉深吸一口气,啐道:“狗东西,装蒜呢?”
“啊?”
杜晓蝉后知后觉,他团吧团吧将掌中滚烫的属于兄长的粗布衣衫,扔在了屋内仅有的高柜顶上。扔完还忍不住多瞄了一眼,才道,“怎么看出来的?”
毕竟哆哆嗦嗦的臀桥知州行动困难,语气也算真诚。
柴善嘉冷笑。
怎么看出来的?
虽然她没有跟着去“请”这位梁知州,但一府父母,想来也不会大晚上甩着俩胳膊一个人独自在外游走吧?
大费周章的把个朝廷命官绑来,都捆成这样了,就为要点土特产?
还“要什么都能给弄来,只要逐鹿地界上有”?
侮辱谁呢???
柴善嘉也没多解释。
她只是垂眸平静的看着满地乱爬的梁守拙,冲身后门外竖起两根手指,勾了勾。
下一瞬,凌小八“嘎啦嘎啦”的嚼着糖块进来,将袖中揣着的刚从厨下顺来的剔骨刀递给了她,临走眼角还特意瞥了一记她衣袖。
那停顿的工夫,仿佛在说……明明自己就有匕首,做什么还专门偷把剔骨刀呢?
当然,这孩子省话,懒得说。
柴善嘉也懒得解释。
她掂了掂剔骨刀,正要递给杜晓蝉。
忽的一顿,冲角落处梁守拙所在努努嘴道:“你去好好问一问。他若是不答,就往脸上刻王八,或者你喜欢别的什么也可以。”
杜晓蝉迟疑:“……啊?可是他……”
柴善嘉知道,他是想说,这岁数,这油汪汪的尊容,也不是个靠样貌混的,一个大男人划花了脸又能起到个什么作用。
柴善嘉捏着刀柄往掌心轻轻敲击着,忽而扬高了声调道:“那你可就错了,别看他脸盘子肥腻、胡子拉碴,这世上哪个顶一脸王八还能为官做宰的?
更何况……这位还是藕园马家的女婿。”
单看梁九娘行事,便知这马家往日如何张扬。
一个悬在事外,与耆老乡绅的关系还不如底下通判,只有马家女婿这一重身份,且还是个白面皮,眉目间依稀有往日风姿的……一府知州。
他如何被马家的姑娘瞧上的,可以大胆推测一二嘛。
面前的肥不是真的肥,你说的脸白是什么白……
果然,柴善嘉话音刚落,哐当哐当的凳子挪动声蓦的停了。
“嗤!糊弄鬼呢,狗东西!”
她笑嘻嘻转着剔骨刀凑近,一脚蹬在另一条长凳子上,低头道:“梁大人,您放心,我要的你给得起。
我就要你这张脸皮,要看看你胆儿多肥、嘴多硬,还要搭上你这一身官袍,怎么样啊兄长?”
屋内光线不足,梁守拙正欲张口——
突然,隔着堵墙,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
他陡然一惊,胖脑袋下意识往着声源方向转!
这叫声,明显出自……少女?
梁守拙惊疑不定,又开始不受控的摇晃。板凳“嘚嘚嘚”的,跟要剁馅包饺子似的。
“我……”
柴善嘉眼珠子一转,干脆道:“听听,这声音像不像你家那位胆子长毛、无法无天的九娘?”
言罢,隔壁的女声像是积极回应,又是一记尖叫!愈发惨烈!
一时间,腆着大肚子的梁守拙汗如浆出。
板凳“嘚”得跟发报似的。
柴善嘉面无表情,终于将剔骨刀反转,以刀背比划了一下梁守拙的脸,而后冲杜晓蝉示意。
待对方接过刀,她才慢悠悠站直,转身出了房门。
……
而一墙之隔的耳房内,片刻前还悠闲的嚼着糖块的凌小八,此刻正半仰着,躺在一张藤编椅上,抱着小腿一脸惊魂未定。
躺椅靠脚的位置,被临时请来做戏的婆子,笑容大到止不住:“这位小姑娘,痛成这般怕是肾气不足?且气血亏虚,合该多按按。”
柴善嘉掀了帘子进来,一听肾虚先想笑,结果,这笑容没完全绽开便僵在了嘴角。
她狐疑发问道:“……你不是说跟着你早起练武能强身?”
凌小八抱着被按疼了的脚,依旧保持着警惕,仿佛这婆子能偷袭她似的。
面对柴善嘉发问,她抽空扭转脑袋点了点,表示肯定。
练武强身能有什么错?
柴善嘉无语:“可你都练出肾亏来了,我还跟着早起了三年多?啊?咱们是往哪个方向练的?这对吗?”
凌小八:“……”
婆子:“噗嗤。”
婆子这一乐,与门廊下的咳嗽声合在了一处。
柴善嘉一脑门官司,绷着小脸又摔帘子出来。
迎面见到霍十二,忍不住撇撇嘴道:“算你对!老的不好料理,得熬一熬,先审小的去!”
霍十二不明白哪里惹她不高兴了,不过,眼看她背着双手,极有活力的穿过天井去往对面厢房,后脑一侧翘出来的一弯碎发在夜色下一颤一颤很是活泼,不由莞尔。
他忙举步跟上,一边道:“你别着急,不在一时的。今日也奔波了一路,不如先歇……”
檐下背着光恰巧缺了一盏灯,霍十二人高步子大,未料到柴善嘉并没有进去,就停在了屋门前,因此,他三两步上前恰好撞上……某人后脑中央挽发的细花簪。
也不知为何,这簪子跟暗器似的隐在发间。
这一撞,霍十二闷哼了一声。
柴善嘉不明所以的扭头。
少年表情奇怪,吸着气,断断续续道:“先歇……息吧?兴许这父女俩犟到了一处,索性明早再问?”
柴善嘉一脸狐疑。
见他边说话,边下意识抬手遮住腰腹,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又后知后觉去摸自己的后脑勺。
一时间沉默住了。
夜风细细,绕着人脸颊打圈拂动,若有似无的。
半晌,柴善嘉才迟疑的附和道:“……不然我进去问问,你先歇息?”
“嗯?”少年无意识的应了一声。
“老人家都说,不能扣肚脐的。”柴善嘉语气认真,“簪子戳也不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