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他用注册的Id发出个字字句句都早已印在自己脑子里的帖——某个药学大佬二三事。
打下标题后,他抖蹄按下回车才继续打字:不废话,我认识个药学大佬……
打到一半,988忽然冒出来:【九游,我发现个事。】
【嘘,等等,现在不行。】九游回绝完,接着疯狂打字。
打完所有字后,他屏蔽地址按下回车发送帖子,才发现自己身上出了层薄汗。
但他并没有就此放松神经,而是躺回床上,点开客服后台的备忘录就提笔落下六个字——虫崽保护计划。
988看他越写越起劲,没忍住出声打断:【这事关阿尔的身世,你一定会想知道的。要不你这写书的兴趣爱好先放一放?】
【嘘嘘,没有任何事情会比这项计划重要。】九游已经完全听不到外音了,他满脑都是保护计划。
988等了又等才见九游停下动作,他有些不解地道:【你说这是你的计划?】
可他看着分明是九游和阿尔之间发生的事情,就是添加了许多他们没看见的细节,显得格外天马行空。
九游还在检查自己的计划。
他闻言解释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句话吗?当我回到过去,我就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
听见988应一声,他才继续说:【可如果历史本身就对过去有意见呢?如果他一直在思考要如何悄无声息地改变轨道,并且很狡猾地设下圈套欺骗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眼睛。】
【你是说?】988闻言缓缓张开嘴巴,但很快他又拧眉摇头道,【但是这怎么可能?如果你一直待在他身边,总会留下什么痕迹。】
【我是说,你不能像影子一样在近二十年的时光里一直藏在他身后,甚至连影子都会在光的照射下无处遁形。万一你被发现了呢?一旦有个疏忽,你就会扯烂你们之间的交集!】
【那就藏好一点。】边查漏补缺,九游边说,【小八,你说得对,我一直很想他。】
【日思夜想,以至于九年来没睡过场好觉,在不知不觉间把相遇后所有的场面都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所以把每个细枝末节都刻入心里。】
他说完顿了顿,才叹息道:【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存在吗?】
【小八,我能救下希尔达,是因为我看了我自己发出的帖子。我能几次与尔崽重逢,是因为我自己推助着事态的发展。当我踏入这个世界就一脚踩进了我自己造出的陷阱,而我只觉得深深的庆幸。】
【因为我不必杀死另一个我,也不必袖手旁观。】
【我只需要好好地藏起来,用行动忏悔自己的过错,等到合适的时机出现再解救他。】
【你看,我多厉害?不夸我一下吗?】
988听着九游的话,沉默许久才消化完对方这项尚未露出全貌就足以令鬼感到震撼的计划,竖起大拇指,夸道:【很棒。】
话音刚落,他还没来得及再讲讲自己的发现就见九游脑袋一歪,累得睡着了。
988:【……】
算了,等九游醒了再说吧。
————
天色在时间的推移下逐渐转暗又变亮。
因为睡得跟个死猪似的叫不醒,九游成功错过了地下庆祝餐。
他醒来时高兴过的希尔达和莱恩又躲房间里忙去了。
盯着雾蒙蒙的天花板看许久,他爬到桌边吃颗糖却觉得嘴里没滋没味的,突然很想再看看阿尔。
不见面,就偷偷瞟一眼。
他暗忖着就去央莱恩借自己隐形衣,穿上后检查不出毛病才偷偷摸摸地飞去别墅。
进去后他正想摸去偷看阿尔就见莱克忽然走出来,站在后花园角落接通讯。
“喂,好,等虫崽第一次分化就带去进行精神力体检,目前没发现异常,他的基础体检也没问题。”
九游以为他说的是奥里,停都不带停地飞出去几米却隐约听莱克继续道:“就是翅膀一直有问题,体质偏弱。好我会注意。”
他正扇动翅膀一顿,连忙倒回来蹲在一旁,就听莱克又道:“好的,我会考虑。如果实在没办法,我会让他试着用我当初脱困的方法解决问题。”
莱克说完就挂掉通讯走回别墅,九游却久久没动。
他恍惚地转了转脑袋,见行虫越来越多,下意识地躲着虫往回飞,坐回床上才想起被自己撇在一边的988,问:【小八,你之前想说什么关于尔崽身世的事情?】
988:【我也是通过两次身体数据分析对比才发现的。阿尔的精神体在第一次分化前有缺陷。】
【因为他的精神体是由两种生物的精神力组成的,在融合就成了一个问题。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就算得到再好的安抚剂,他迟早也会濒临崩溃。】
【而你的精神力刚好弥补了他这个缺角,使他精神体的状态趋于平衡。那些奇特标志会出现是因为他体内的基因本就不稳。】
【只是你的精神力对他来说还是太强大,所以他吸收的速度很慢很慢,也许这些标志会伴随他终生,难以祛除,但不会再危及他的性命。】
【九游,你没有酿成大错,你帮助阿尔完成了新生。】
当最后一个字符落下,九游瞪圆的眼睛就仿佛被碰了下似的一颤。
他张合嘴巴,突然感觉喉间有些梗塞,好一会才说:【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尔崽是特殊的。】
他们指的是贝勒米家夫夫。
988顿了顿,才回答:【恐怕是的。】
九游回忆着那些只言片语推测:【莱克在击退污染物潮的同时也被污染物所伤,他怀着崽陷入昏迷本该走向死亡,却诡异地逐渐好转,直至生下阿尔后彻底康复……】
他说完有些干哑地喃喃:【这不是一个奇迹,也不是虫神的庇佑。他只是将痛苦转给了另一个生命!】
不知道莱克他们生下阿尔后有没后悔过自己的行为,但也许是害怕投入感情难以承受生离死别,也许是本就难以接受高傲的血脉被玷污。
总之,自阿尔诞生起,他们就有意无意地将阿尔隔离于家庭之外。
如果没遇到九游,这只可怜无辜的虫崽就真的会在苦苦挣扎后,怀着不被认可的遗憾,惨死于紊乱内讧的精神体。
而十八岁的阿尔却被贝勒米家夫夫逼着去相亲生子。
九游想到这紧紧皱起眉头,他之前一直以为贝勒米家夫夫是想摆脱阿尔才这么做。
可如果不是呢?
莱克说的那句“如果实在没办法,我会让他试着用我当初脱困的方法解决问题”以及阿尔面临选择时极度排斥的态度不断盘旋在九游的脑海里,他越想就觉得心脏收缩得越紧。
莱克能有什么办法?
威逼利诱让阿尔生下又一个无辜的幼崽,然后任由痛苦延续,还是直接在生产之后斩灭新的生命?
无论是哪个目的……
九游深吸口气:【绝不让他们得逞。】
————
之后的日子里,九游一直在严格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
他有时沉睡,有时学习,有时给希尔达他们帮忙,但有一件事他从未停止,那就是默默地关注阿尔。
看着阿尔一遍遍摔倒又一遍遍爬起来,看着阿尔仰起下巴坚定地走向自己的道路,看着阿尔撑不住时偷偷哭泣又快速站起来,他感到骄傲又心疼。
可再疼惜他也不能轻易介入阿尔的时间线,于是他只能强压着不忍。
在十二岁阿尔离家出走时,他暗中赶走伺机而动的污染物,咬牙看着阿尔被虫贩子带走才飞去服装店和相馆,提前戴着翻译器为阿尔打点好。
但要离开时他却忍不住偷窥了一会。
因为终于亲眼见到阿尔情绪太激动,他还差点被那个时间线的自己发现。
在988的帮助下他才收敛精神力,穿着隐形衣去乌拉山脉那边寻找鸟群,确保阿尔看景时能看到雪上鸟群纷飞的场景。
最后他暗中使计催动那些星盗和虫贩子赶往军部驻地,注视着阿尔被军雌带回贝勒米家才展翅飞离。
可飞到一半,他却接收到阿尔的精神力正饱受折磨的信号。
原来洛因正给昏迷的阿尔进行引导却意外刺激到阿尔的精神力,使阿尔惊醒并现出不稳定形态。
他飞回去时洛因正尖叫着疯狂捡着房间里的东西扔阿尔,显然是被阿尔奇怪的外形吓到了。而莱克正要闯进去压制阿尔并救出洛因。
他立刻放出精神力并伪装成阿尔的精神力波受惊震晕洛因和莱克扔出去。
见神志不清的阿尔脸上带血,咬咬牙也搞晕阿尔,他才继续安抚阿尔的精神力,然后给阿尔上药。
接着他转两圈发现阿尔出事后没多久奥里就已被几个雌虫保送离开,又想到阿尔的惨状,实在气不过他就用巧劲揍了洛因和莱克一顿,才在几只虫醒来前翻出别墅。
隔两天见一群虫崽去看望阿尔,他观察着选出只最可能和阿尔结交的虫崽——埃文,暗中推波助澜让他们成为朋友,才放心离开,等待下一次时机。
过了六年,在十八岁阿尔将与自己重逢时,他就拿起自己用莱恩倾情提供的特殊工具来制作的、泡水化皮散零件的仿真跳跳蛇去军校里挖好洞,才利用麦斯引开军雌,为那个时间线的自己创造时机。
然后某天,他看着阿尔将星币放入那个自己脖子上的领结里,心知阿尔应该是察觉了什么。
但阿尔什么都没说,只是更粘着那个时间线的自己,然后在必然的分离后再次崩溃陷入二次分化,却在冷静后又一点点拼好自己,继续前行。
时间一点点过去,九游一直在坚持,阿尔也一直在坚持。
可这样的坚持却在贝勒米家夫夫设计让那只雄虫标记阿尔时打破。
九游难以形容自己看到醉酒雄虫要闯入阿尔别墅图谋不轨的心情。
他只记得自己最后没忍住现身暴揍一顿神志有些不清的雄虫并把对方扔到垃圾桶里,就在被阿尔发现前狼狈逃走。
可他心里清楚阿尔还是发现了。不然阿尔不会轻易放过那只雄虫,并忍受那只雄虫时不时的骚扰。
因为阿尔知道,九游一定不会放任自己被欺负,九游总会在关键时刻出现。
所以阿尔忍了又忍。
但九游不能随便打破时间线,他不敢轻易与阿尔光明正大地会面。
所以阿尔这一忍就忍到了二十八岁。
这段时间,因为重要节点都完成了,九游的精神放松许多,沉睡的时间就越来越长,最近消失的一次有四个月没出现。
而也就是这段时间,虫崽子忽然黑化怼天怼地并断绝了贝勒米家的亲缘关系,甚至不愿意再注射安抚剂延长寿命。
等九游醒来就发现阿尔状态差到离谱,再糟糕点几乎要引发精神体内的两股精神力紊乱对斗了,他惊得差点现身。
好在没多久最初的自己就落在禁区,九游顿时隐隐松口气,然后在988的掩护下,他催动精神力勾起自己内心的忐忑感,让那个时间线的自己去见一见等待多年的阿尔。
他自己则在阿尔快失控时护住奥里的孩子并适度安抚阿尔的精神力,避免阿尔因犯罪而牺牲自己的生活……
鸟群离去又归来,季节转冷又变热。
最终,当初他因回溯而错过的时光,全都被这个时间定点的他一一填补。
一切都水到渠成,最初时间线的自己回溯离开了。
九游连忙掀开隐形衣,正想叼起药剂走过去给昏迷后恢复人形的阿尔注射终极安抚剂,却突然被阿尔扑过来跪着抓住蹄子。
九游:“!!!”
阿尔缓慢地喃喃:“抓住了。”
九游僵硬地低下头,借着天光对上阿尔有些涣散的眸子,从里头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他顿时感到心里有些慌。
皱纹太多,看着有些丑。
他有些期期艾艾地点评着,就听阿尔开口道:“这几年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你总离我而去,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直到我在十八岁那年想起很久以前我就见过你脖子上的领结,并且看见过你从中掏出星币。我才开始明白,为什么你总对我的将来那么笃定,为什么你好像把我们的过往都忘了个彻底。”
“咳咳,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只想和你好好告个别。”
九游闻言立马捂住阿尔的嘴,郑重地说:【不是告别,是重逢。】
他说着把药剂递给阿尔:【这是最终安抚剂。你不会出事,我也不会再走了。】
说完他见阿尔愣了愣,脸上罕见地流露出幼年时期才有的懵懂,霎时笑了笑:【你想知道的,我日后慢慢讲给你听。】
阿尔注视九游一会,见九游表情坦荡,沉默几秒才注射掉药剂。
紧接着他感受到体内的痛麻,慢吞吞地撑住地站起来,才摇摇晃晃地往九游身边跨一步。
然后他半跪下去,抬手摸摸阿尔眼角的纹路,倾身将额头抵在九游的脑门上,闭目调整着呼吸压下急促鼓动的心跳声,半晌,也弯眼笑起来:“我其实能感受到你。”
九游闻言眼底闪过诧异的神色,他低低嗯一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阿尔听此顿了顿,微掀眼皮回忆完自己过去二十八年经历的分分秒秒,才回答道:“其实小时候就有点感觉,第二次分化后更明显,我只是不敢完全相信……直到那雄虫被你教训,我才彻底确定这个直觉意味着什么。”
因此,他才能那么快就从被九游抛下的愤怒中醒过来且继续前行,也因此,在发现感知消失时他才会产生某种误会,甚至差点报社。
但好在那是误会,仅仅只是误会。
他想着下意识地侧头蹭一蹭九游的脑袋,忍不住问:“真的不走了?”
九游立马点头:【真的。你看我的样子和刚才那个我是不是很不一样?也和你印象里见过的都不一样吧。】
【我不会再回到过去了,尔崽。从今以后,我都会待在你身边。】
就像当初九游说的那样,他会一直看着阿尔。
从现在开始,站在阿尔身边,亲眼看着。
阿尔听到九游的保证,抿唇低头任由九游揉自己的脑袋,才抱住九游,慢慢地收紧力道。
只是他们没抱多久,埃文那小子就跑过来煞风景。
看见九游他的表情变得疑惑起来。
但可能以为自己刚才看错了,且九游此刻的形象才符合客观规律,他就没多嘴,只告诉阿尔已经把奥里送去医院。
因为贝勒米家夫夫有意遮掩阿尔身上的异常,加之奥里也没什么大碍,精神力暴动这回事的前因后果就被他们糊弄过去了,甚至阿尔都没出面所有事情就已经得到解决。
解释完情况,埃文就挥手告别,接起光脑边走边说。
【雄主,我这就回来。什么?换幸运颜色了?那我一会就去把头发染成蓝色。】
九游和阿尔对视一眼,等阿尔缓过来,他们才一起去往别墅里。
落叶哗啦啦地响,时间伴随着钟针的嘀嗒声再度缓慢流转。
这一回,迷航的旅者顺应内心找到正确的道路,并在跋山涉水后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和牵挂的幼崽过上了安宁快乐的生活。
————
此次重逢后,九游陪着阿尔黏糊了近半年,阿尔还时常感到患得患失。
直到某天,九游终于陪着阿尔拍出满意的照片,将几十个粉色相框或摆或挂地放满整个别墅里,阿尔才逐渐有了九游不会离开自己的实感,从狗皮膏药变成宽松版跟屁虫。
刚才阿尔接到光脑好不容易离开九游回房间通话,九游就软在躺躺椅里翻滚两圈,才仰躺着开始欣赏墙上的相框,心想还怪有艺术气息的。
他欣赏完相框就收回视线,然后翻身按了按小黄鸭,看到窗外掠过鸟群顿时忆起曾经看过的鸟雪美景,忽然觉得有些怀念。
隐约想起阿尔说之后几天会闲下来,他思考一会就跑去阿尔的房间敲敲门,再顺着缝隙挤进房。
接着他正想问问阿尔要不要再去赏雪,却听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困惑地歪歪脑袋,他迈步走过去就踩到块石头,硌得条件反射地往前挪两步却又不小心踩到个纸团。
他连忙收起蹄子,抬头看着路往空地走,紧接着扭头跳上床就发现阿尔正蹲在床边埋头捡起地上的东西,捡一次就往盒子里塞一次。
自重逢后,他就基本上没看过阿尔露出如此失态的模样,见此不由地呆了呆。
半分钟后,他才屏息默默地透过阿尔有意无意遮掩的背影偷觑,就发觉阿尔捡的东西很杂。
有一沓照片、背面写着尺码的发票、皱巴巴的纸团、普普通通的石头、过期的糖果、枯萎的花瓣、两个枝条、几枚星币……
唯一的共同点,可能就是眼熟。
九游正思忖着就听哒一声。
几乎在他数完那堆东西的下一秒,阿尔就立刻关上盒子,阻断他的视线。
见阿尔有些粗暴地将盒子塞回床底并快速站起身,他下意识地缩缩脖子。
缓慢抬头对上阿尔强装镇定的脸,他连忙眨眨眼,挂起不尴不尬地笑容:【要不要去看雪?时间正好。】
阿尔抿唇注视九游片刻,才木着微红的脸点头。
————
九游遵守了他的诺言。
平日只要有空,他就和阿尔挨着靠坐在被窝里,一点点地把阿尔感兴趣的事情讲给对方听。
从隐在帝国暗处的军部是如何一点点抓尽恶势力的,到希尔达是如何慢慢制出终极安抚剂的,再到这些年他是如何藏着思念、一步步走到现在的……
要讲的故事太多,九游总是讲不完。
但阿尔一向很乐于做九游的听众,也享受用尽余生去倾听。
——直到死亡将他们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