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瑶玥在十八个暗卫的护送和陪同下,跳了江水逃生。
实在是黄川杀手多而狠辣,他们毫无杀出重围的可能。
当温瑶玥被从江水里捞上岸时,她已经僵硬得连呼吸都不能自主了。
十八暗卫轮番给她输送内力,她那冻僵的血液,才得以回暖,五感才得以快速恢复。
温瑶玥重新裹上厚重的棉衣和大敞,望了一眼依旧汹涌的江面。
她想,那个妖冶可恶又可怜的皇甫清朗,十有八九是死透了。
几个暗卫弄来了北冥的战马,她被十八暗卫护在中间骑行。
暗卫顾及她身体状况,致使行程不慢不快。
可她担心寻安要是真被黄川设计成功,那么承恩恐将死在寻安手里。
而当真相大白之时,寻安必定内疚自责。
不行,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承恩不能死。
也不能让寻安有了杀兄弟的心坎。
“驾!驾!驾!”
温瑶玥率先打马,疾驰前行:“火速赶往北冥边境。快!”
十八暗卫立马紧跟而上。
当温瑶玥抄小路到达边境的时候,看见的是哪怕日夜不歇的骤雪,也覆盖不住的层层尸体。
堆积尸体下的血,被冻成了厚厚的小溪河流状。
惨不忍睹。
放眼望去,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唯有尸骨藏大地。
正当温瑶玥内心怒斥北冥军的残忍之时,她看见了一名死去百姓手中紧握的衣袍,竟是寻安的龙纹衣料。
温瑶玥有些怔愣,心道寻安一定是误杀了那名百姓。
然而她随便近距离扫一眼,发现尸堆里,一些百姓和泽王的兵,竟呈现出互相刺杀死去的样子。
不,一定是有蹊跷的,寻安不会滥杀无辜。
这种蹊跷让温瑶玥极度不安,使她更加害怕黄川计谋得逞。
十八寻道:“泽王妃,我们来晚了,王爷已经深入北冥腹地。”
温瑶玥点头,再次打马,循着战争的痕迹追去。
*
如燕寻安所料,他们进攻的第三座城,的确没有任何设防。
军队进城后,燕寻安命令全体修整,不再进攻。
程江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红糖姜茶,给暖房里的燕寻安。
“王爷是又再想如何进攻夺城吗?”
“…不是的。我在想我们与北冥军队所有的正面交锋过程。”
“别想了,王爷快些喝吧,身体第一。再说,这些有什么好想的呢。”
燕寻安拿起汤勺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是啊,战场上急于进攻的人,一般都不会去想已经结束的战役。可是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
程江的神情也跟着严肃。
“是王爷发现哪里有不妥之处吗?”
“嗯,在每一场战役中,北冥军队死亡人数如何?”
“全军覆没了啊。”
“…是啊,他们全军覆没的,是每一场战役。哪怕我们有意优待俘兵,他们北冥的士兵都是以死相搏。”
程江陷入疑惑:“是啊,如果说他们北冥士兵像赵家军一样以死守城池,以护佑城池内的百姓,本也无可厚非,还会令人称赞。
可他们每一次战役都是拿百姓当先锋,根本是逼着百姓去死,这分明是士兵怕死的表现。”
燕寻安沉声道:“没错,问题就出在这儿。北冥军队和北冥百姓明明都怕死,却最后都不顾性命地死在咱们的士兵刀下。
每一次战役给百姓留的中路,百姓都不要。
每一次战役对北冥残兵的招降,北冥残兵也都不肯。
他们最后都选择了死。
这样一来,与其说是收复北冥,不如说是屠戮北冥。”
程江嘟囔:“也不是咱们要屠戮的啊,给他们活路,他们不要。
而且刚到达北冥边境的时候,咱们也没想要对百姓进攻的,是他们北冥的百姓和军队逼得咱们开打的啊呀。”
燕寻安沉思片刻:“你有收到皇都的密信吗?”
“哦,有。”
程江一进门,因为被燕寻安思虑的样子勾起话头,这才差点忘记了密信的事。
燕寻安接过细小如牙线的信,展开,不禁满腹愁怒。
“…王爷怎么了,这副表情?”
“黄川离开了皇都,并没有守着韵儿。”
程江宽慰:“有宫女和御医,你放心,长乐安公主不会有事的。”
燕寻安知道程江往往想不到深入的层面,他也懒得道出心中担忧。
其实黄川离开皇都,整个北冥,甚至整个大乾的对弈局势,就明朗了。
可韵儿将要怎样面对一个与燕皇室对立的夫君呢?
“急报,急报,急报!”
急报军飞进屋内跪下,浑身是血:“禀泽王,禹王在临城被围。”
燕寻安急问:“对方多少兵力?”
“回泽王,不下三万,而禹王身边只有您重新派去的一百龙影卫。”
燕寻安拿起佩剑:“程江速速调兵前去营救,我先行一步。”
“不可啊,王爷你心口的伤,余大夫交代过,这一个月内都折腾不得。”
燕寻安早已经远离,根本没听进去程江的话。
程江飞身追去,却追不上,他只能快速去调兵,一刻也不敢耽搁。
之前大军阵前,王爷也只是一对一,并不吃力。
去临城,那是三万人的厮杀,要拼体力的啊。
王爷心口的伤,哪里经得起拼呢。
程江越想越急,干脆自己带了一个营率先出发,将调兵遣将的任务,扔给了副将。
燕寻安骏马疾驰入临城,见到的是哀鸿遍野,饿殍遍地。
阵阵厮杀声从城尾传来。
他不忍践踏百姓尸体,弃了马,飞檐走壁,到达城尾。
在高高的城楼屋顶,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北冥军,将承恩和仅剩下的几十名龙影卫,围了不下数百圈。
城楼上,还有几排弓箭手,接连不断地瞄准承恩。
燕寻安环顾四周,想看看有没有有利的地势,能快速带承恩脱离包围圈。
然而并没有。
唯一的出路,真的只有杀出去和救上来。
他挥剑刺向城楼上的弓箭手。
暮色苍茫,厮杀眨眼持续了半个时辰。
燕寻安终于将城楼上的弓箭手全部斩杀。
他忍着心口疼痛,仅仅缓了两口气,就将城楼上用于军用的长绳子,扔下了城楼。
“承恩,上来!”
燕承恩此时的确已经力竭,这根绳子当真是来得及时。
他起跳接住绳子,以城墙为借力点,顺着燕寻安绳子的力道,腾跃上了三十多米高的城楼。
一上城楼,他就吐了血。
燕寻安赶紧将随身药丸倒了出来:“承恩,你内伤不轻,需要静养了。”
燕承恩一路被拦截,心里焦急不已,生怕耽误时间久了,没法通知二哥陷阱的事,而让二哥丧了命。
他此刻看见二哥好好地站在他面前,酸涩陡然涌上心头,一把将二哥抱住。
“…我内伤不重要,二哥你活着就好。”
燕寻安被突然的拥抱,和眷恋的语气触动。
原来,他这么重要!
燕承恩感受到二哥也用力的抱住了他。
他内心累积了两世的悲情,刹那涌上心头。眼眶殷红,喉咙哽咽。
上一世,大哥燕承泰和大姐燕淑雅相继夭折,二哥和韵儿姐姐同时离世,父皇被元征所杀,母妃和三哥被赵家军所杀。
他举目再无亲人。
而这一世:“二哥,父皇死了,三哥死了,我还有你和韵儿姐姐。”
轰然一声巨响,城楼炸了。
两兄弟携手腾跃而起,仍无法避免被炸药殃及。
才落地,一波又一波的炸药,接连爆炸,将城楼整个轰碎。
他们携手在火光喷射的高空中,连番拼命腾跃。
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踩落在燕承恩的肩膀上,将燕寻安救走。
“承恩!”
燕寻安眼见承恩因为这一脚而向下掉落,炸药却炸上了天。
“黄川,那是我弟弟!你怎可踩踏?”
燕寻安看向救他的人,边嘶吼边重新腾跃而去,却被黄川一把用力拉回。
“泽王,你是大乾未来的皇上,你若是有事,大乾必乱。何况禹王刀枪不入,不会有事的。”
“黄川你放开我,哪有人刀枪不入?就算刀枪不入,内脏也不破不坏吗?那是炸药,会把人震碎的。”
因为黄川执意不肯放手,燕寻安只能拳脚相向。
没了半成功力的黄川,轻易被揍飞。
燕寻安腾跃到燕承恩的面前,炸药竟然没再炸了,他庆幸不已。
而燕承恩则清楚地看见了二哥身后的黄川,抬手示意不要再炸的动作。
燕承恩疑惑为什么黄川不杀二哥?
却不惜用一座城来围杀他,还用上了比金子还贵的大量火药。
疑惑让他看向燕寻安的眼神,都凝重起来。
他刚要开口,却一口血喷了出来。
燕寻安立马将自己的内力输送给燕承恩,却发现根本输送不进去。
“承恩,你的身体,”
燕承恩不想将蛊虫让他刀枪不入的事情告诉二哥,以免二哥心疼。
“我没事,二哥你浑身反倒被炸得到处是成片的血渍,像个血人,赶紧处理…”
话音未落,漫天箭矢精准地朝燕承恩射来。
燕寻安携住燕承恩飞身躲过,并一路腾跃到了一处能躲避箭矢的角落。
“杀出血路,收复北冥!”
是程江率先赶到了,与北冥军厮杀开来。
燕寻安和燕承恩因此暂时安全了些。
“…二哥,你一靠近我,炸药就停了。你一和我并肩腾跃,箭矢也停了。”
燕承恩犹豫了一下,正想明说这些乃黄川离间他们的诡计。
却听二哥道:“以前我一靠近母妃,母妃就要杀我呢,还只杀我一人。”
燕寻安一边打着开解宽慰的心思,一边快速掏出随身的药瓶,将药丸递了过去。
燕承恩接过药丸,想起二哥那十几年的悲情,安慰道:“那是因为母妃疯癫了,才会那样对你的。”
“嗯,”燕寻安苦笑,“可是,父皇也要杀我。”
燕承恩刚吞下去的药丸,卡在了喉咙,他用力地咽了下去,眼仁撕裂般不可置信。
“…二哥,父皇真的杀你了吗?”
燕寻安至今也想不明白,父皇从小将他捧在手心里,见母妃疯癫打杀他,父皇还特地允许他小小年纪就以亲王身份开了府,离开皇宫,从而避开母妃。
开府之时,父皇还将几座矿山给了他。
甚至让龙影卫统领,专程给他训练了十八个一等一的暗卫。
在他一心寻死时,父皇几乎将整个御医院都搬到了他的王府。
在他一心要为母妃报仇,不惜用了伪证陷害皇后和元征时,父皇也愿意放下帝王的权威公正,成全他的复仇。
在他犯了私调军队去东渊的死罪之时,父皇不仅替他遮掩,还在他回都时,让百官和全城百姓迎他回城,为他造势。
在他一心要去南辰找瑶玥之时,父皇心疼他,不让他去。却见到他立下的军令状后,又成全了他。
他一度认为父皇爱他厚重,厚重得父皇会为他舍命。
因为他也爱父皇,爱到也愿意为父皇舍命。
可是:“父皇真的杀我了,还用了龙泉剑。”
这一句真相,是燕寻安梦里也不敢触及的痛,唯有对亲弟弟,才敢吐露。
燕承恩一掌打向燕寻安的胸膛,眼泪成颗滑落:“你不是我二哥!”
燕寻安懵了,愣了,傻了。
眼里倒映的是燕承恩的恨意和挣扎,他生生将胸膛被一掌震裂的血,给吞了回去。
眼泪在眼眶肆意活跃,却不肯掉落。
因为他想要一个答案。
“承恩,为什么?”
燕承恩气急攻心,猛吐鲜血,看向燕寻安的眼神嗜血狂燃。
“承恩!”
温瑶玥火急火燎,终于赶来,幸好承恩还活着。
“承恩,你怎么吐了这么多的血,军医呢?”
燕承恩一把握住温瑶玥的手,努力缓和气息,眼神狰狞:“瑶玥,跟我走,好不好?”
“好,走。”
温瑶玥见燕承恩这般神情,想必承恩定是疼到了极致。
她不敢耽搁,扶着燕承恩去找军医。
燕寻安刚才生生吞下去的血,又回流卡在喉咙处。
他向温瑶玥伸出手,刚开口,一大口血喷了出来,连带着心口的伤彻底撕裂,血渍浸染,红透了衣衫。
他昏沉闭眼前,都没能说出一句话,眼睁睁看着瑶玥扶着承恩的背影,并肩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