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儿上前,拉住温瑶玥的手,神色担忧:“我听说安儿出事了,严重吗?御医怎么说?”
黄川站在燕淑韵身后,对温瑶玥抱了抱拳,满眼恳求她能隐瞒。
温瑶玥微笑着回应,宽慰道:“寻安他没有什么大事,一些外伤而已,御医正在治疗,此时不方便我们进去探望,你放心吧。”
燕淑韵心下稍安:“那就好,我在这儿等御医出来后,再进去看望安儿。”
“…韵儿你怀着身孕呢,要先照顾好你自己。不然寻安一会得知你身体不适,他也难安心养伤了。”
燕淑韵觉得也是这个理,可她不看一眼安儿,心便很不踏实。
一阵凉风袭来,燕淑韵头痛欲裂。
黄川赶紧将摇摇欲坠的燕淑韵扶抱住,轻声说:“都跟你讲了,不要亲自出来,我定会事事告知你的。”
“…好…”
燕淑韵低吟一声后,彻底不省人事地晕倒了。
黄川大为紧张:“泽王妃,温丞相,我先行一步,一会再过来。”
温瑶玥看着运去的两人,既担忧,又疑惑。
“…爹,韵儿似乎不知道皇上驾崩了,她一句都没有问过。”
温裴钦点头:“是不知道的。”
温瑶玥更是疑惑:“皇上驾崩的号角这样响,怎么会没有听见呢?”
“…哎,那是因为长乐安公主本就体弱,加上怀孕,身体底子几乎已经因为这一胎而掏空了。
所以,整日昏昏睡睡,就连她自个的成婚大礼,都没能坚持走完流程,就晕了。
今日,是公主自从半月前大婚后的第一次露面。
以后估计直到生产完,不养上半年,都不会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驸马爱重公主,你也看见了,想必为了不刺激公主,定是连皇上驾崩这件事,都没敢告知公主。
毕竟公主这个身体,受不住一点儿刺激。”
温瑶玥很心疼:“…既然这个孩子这么小,就已经掏空了韵儿的身体,为什么不打掉呢?”
“…因为公主体质特殊,若打掉孩子的同时,定会一尸两命,如同当初的魏环环一样,是不能落胎的。”
温瑶玥深感担忧。
温裴钦安慰:“放心吧,整个御医院一日三会地给公主请平安脉,御膳房十二时辰给公主备着药膳,公主会渡过这一关的。”
此时一名小公公从寝殿内跑了过来:“禀王妃,御医老院使请您进去。”
温瑶玥飞快转身冲了进去,所有御医跪在龙榻的两侧。
“…怎么回事?”
不等老院使说话,温瑶玥听见了燕寻安的呢喃低语。
“…瑶玥别怕…瑶玥别怕…”
温瑶玥握住燕寻安的手:“我在,我在,我不怕…”
老院使焦心道:“王爷陷入梦境,浑身用力紧绷着,不肯放松,心口止住的血,又崩裂开了。
王爷要是再不放松,这血是止不住的。
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不等臣等开始救治,王爷就会流血而亡了。
而王爷一直叫着您的名字,臣只能请您帮忙安抚,看能不能让王爷放松下来?”
温瑶玥明白了,摩挲燕寻安的手,柔声道:“寻安,我在,你放松一点。”
“不,瑶玥,赵家军谋反逼宫了,父皇挡在我前面,父皇要舍命救我,不,不要杀我父皇。”
燕寻安闭着眼,猛然坐起,将温瑶玥紧紧箍在怀里:“父皇,若杀了我,就能救下您,那便让他们杀我好了。”
老院使看见燕寻安因为猛坐而起,导致后背心口喷出了血,急得浑身汗毛倒立。
“不能动身,不能动啊。”
温瑶玥瞬间感受到燕寻安心口的血,将她的衣衫染湿了。
“…寻安,别激动,别紧张,那只是梦。”
“不是梦,不是梦啊。父皇为我挡了好多赵家军中的箭矢,流了好多的血。父皇快不行了,快救救父皇。”
温瑶玥记得在回皇都的路上,燕寻安说过,‘若真是杀了我,就能救父皇,我倒是心安。可是我了解父皇,父皇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我死。’
然而当几百名龙影卫对寻安下杀手的时候,他心痛的意识到,是父皇要杀他。
可他仍抱着这只是一场误会的心态,火速赶回皇都,想要澄清这场误会。
当他不顾伤口撕裂,从街上奔回宫中时,父皇却亲手用龙泉剑,刺穿了他的心口。
他的心态那一刻崩塌的同时,依旧不肯相信父皇会杀他。
他依旧执着地认为,父皇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他死。
带着这个执着,他亲口问了父皇为什么要杀他,是不是有误会。
父皇却给了他那个轻蔑、痛恨、决绝到没有一丝温度的神情。
他哪怕心态崩得彻底,心痛得撕裂,他依然渴望如他想的那般,父皇是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他死的。
所以,他才会陷入父皇舍命救他的梦境里,出不来了。
眼见血越流越多。
温瑶玥大急:“快用银针将泽王彻底扎晕啊。”
老院使声音都是颤抖的。
“早就扎过了,泽王紧绷的力气太大,针扎不进体内啊。臣连烈性安眠药也准备好了,喂不进去啊。”
肖琦公公急得掉了泪:“禹王和太子叛逃,若是泽王有个好歹,大乾将没了君王,又会陷入混战的呀,大家快想办法啊。”
温瑶玥急中生智,决定顺应梦境:“你们所有人,一会模仿早朝那般,高呼万岁。”
肖琦公公无奈:“在您进来之前,我们一直在安抚泽王,可是泽王听不进去啊。”
温瑶玥急得语气都不好了。
“王爷能听进去我说的话,所以我让你们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
温瑶玥转而对燕寻安轻声道:“寻安,御医老院使来了,他说父皇没事,你听。”
燕寻安安静了下来,眉头蹙成了一条线。
御医老院使立马心领神会,将流血多,实则症状轻的常见伤,有板有眼地快速说了一遍。并保证很快能好。
燕寻安神色宁静了一些。
温瑶玥看向肖琦公公。
肖琦公公也立马按照往常那般道:“皇上体态康健,恢复奇快,今日早朝。”
温瑶玥手臂向上一挥。
屋内所有人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寻安五官都祥和了,只有拳头还没有松开。
“…寻安,韵儿和父皇请咱们用膳。”
肖琦公公再次接受温瑶玥的眼神,将烈性安眠汤递了过去:“皇上请泽王尝尝这汤。”
温瑶玥接过药碗,成功将药喂给了燕寻安。
然才喝了一口,燕寻安不满地吐了出来:“…苦的啊?”
温瑶玥随机应变道:“这是韵儿第一次给你做汤,手都烫红了,你不能辜负韵儿的心意啊,快喝吧。”
燕寻安这才闭着眼睛,将汤药喝完。
一双紧握的拳头,没多久终于松开了,人也彻底绵软下去。
老院使也失了一贯的仪态,直接将温瑶玥挤开。
其余的御医也迅速按照以往的站位涌了过来,有条不紊地快速帮老院使打下手。
肖琦公公凑了过来:“王妃别见怪,这些御医大部分是受过前朝打压后跟随咱们先皇的,他们和您一样,希望泽王能挺过来,不要再有战乱了。”
温瑶玥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不介意:“也请公公原谅我刚刚着急了。”
“…嗨,咋家理解的。”
放松下来,温瑶玥才知她自己已经一身汗了。
而这会儿,肖琦公公出了寝殿正门,和外面相继到来的大臣们交代燕梵天驾崩的事。
她只能带着染了血的衣衫,从寝殿侧门出去,准备前去制衣阁换身衣服再来。
却刚一出侧门,遇见了程江。
“…王妃,我刚刚都看见了。”
温瑶玥刚准备宽慰程江,谁知程江像积累了几世怨气的怨妇。
“…王妃,王爷伤重到如此程度,陷入了噩梦里,而能让王爷在梦里舒缓下来的人,是皇上和韵儿,却没有您。”
温瑶玥刚想说,她并不介意,只要燕寻安能好起来就行。
程江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毫无间歇道:“您不觉得您这位妻子,做得很失败吗?
我家主子私调军队前去东渊救您,冒的是死罪,一路上受的是差点死掉的重伤。
人才好一点,又不顾伤势和严寒潜伏去雪里泉,对战前所未有的高手白先生,却被您骂得狗血淋头。
回到皇都,为了救您,我家主子在朝政殿磕得头破血流,才为您求来三日时间。
好不容易洗脱了您杀害公主的罪名,又不得不日夜兼程地去救公主,只为早点回皇都见您。
您却矫情得跑去了南辰。
我家主子得知后,在皇上寝殿前跪了一天一夜,只为皇上允许他也去南辰。
皇上死活不答应。
我家主子只好跑去孙毕将军的十万军队前,立下军令状,要在不损一层兵卒的前提下,收复南辰。
孙毕将军在早朝上将军令状交给皇上,皇上才不得不在百官面前,被迫让我家主子也去了南辰。
可去了南辰,您对我家主子爱搭不理。
我家主子为了您,在赛明峰又差点没了命。
怕您不在主子身边,怕您被梅花阴毒折磨,我家主子日日喝延缓毒发的药,而导致在赛明峰受的伤一再撕裂,不能愈合。
您呢,对我家主子见面了都硬要装不认识,想方设法离开我家主子,还跟曲怀枫走得近。
我家主子亲眼看着曲怀枫将披风披在您身上,却不敢上前。
我家主子可是皇上最宠爱的王爷啊,是未来的大乾国君。
却为您如此卑微,甘愿卑微。
而您呢?
您的眼里,只有您自己。
从来没有我家主子!
你不配我家主子的付出!”
程江说完,转身抬脚大踏步才走几步远,又气不过地转身回来。
“告诉您,王妃,能救我家主子的钱神医,已经失踪一个月了。
要是我家主子挺不过这次,那就是您害的。
因为我家主子若不去南辰,留在皇上身边,定能有个好身体,轻松解决那名刺杀皇上的刺客,才不会被刺客反杀。”
温瑶玥此刻才发现程江落了泪。
望着程江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她才抬头看天,将眼泪憋了回去。
继续前往制衣阁。
一路上,程江的话,像是魔音般萦绕在她的耳边。
她是此刻才具体知道寻安对她的付出,原来远不止她看见的那些。
她也的确从未站在燕寻安的角度,去看待他们的这一路相处。
不得不承认,是燕寻安在追逐她,而她,一直在逃避燕寻安。
她不是铁石心肠,只是以前没有意识到她该换个角度来看待。
程江的话,让她很触动。
换好衣服后,温瑶玥重新回到燕梵天的寝殿,守着燕寻安。
老院使交代:“臣已经将伤口处理好了,庆幸的是剑虽然在心口位置刺穿了,但伤的不是心脏,而是胸骨。不过血脉受损,臣,”
老院使说到此处跪了下来,其他御医们也跟着跪了下来。
“…臣依旧救不了泽王,只能保住王爷性命十日。”
温瑶玥的心如沉在海底,钝痛得无法呼吸。
院使郑重磕头:“其实有两位医士,二十多年前,便已经名满天下。
他们一个是赵峥将军的父亲,一位是赵峥的义父。
若是他们,一定能救活泽王。”
温瑶玥声音很冷:“…你们用着整个大乾最好的药材和书籍,却敌不过两个民间医士。”
院使也很惭愧:“王妃说的是,主要是这两位医士,他们是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特别是余思白,极其精通治疗战场上的刀剑深度刺伤。”
温瑶玥甩开无用的情绪,问道:“还有一名医士叫什么名字?”
“…赵力璟。”
温瑶玥对肖琦公公吩咐:“还请告诉我爹,让爹我带着群臣,在全大乾国境内,去找余思白和赵力璟,以及钱神医。”
“不用麻烦肖公公了,我和温丞相他们会过面,现在已经在大力寻找余思白、赵力璟和钱神医了。”
温瑶玥暂时屏退了御医们,让所有小公公守在门口。
时逢皇上驾崩,新皇登基之际,肖琦公公也去忙他该忙的事了。
殿内只剩下黄川和温瑶玥。
温瑶玥直奔主题:“能告诉我,父皇为什么要杀寻安吗?”
她想在寻安醒来的第一时间,解开寻安的心结。
她也像寻安一样,依旧相信其中存在着天大的误会。
然而黄川却说:“我并不知道父皇杀寻安的原因,我只是在禹王和废太子刺杀皇上的那晚,正好和禁军一起进入了父皇的寝殿救父皇。
当禁军去追禹王和废太子的时候。由我这位女婿,负责第一时间守着父皇等御医赶来。
然而御医还没来,父皇竟然不顾重伤,召集了所有龙影卫,下令杀寻安。
我刚想阻止时,父皇却因为重伤昏倒。之后一直没醒,知道寻安回皇都的那一天。”
不等温瑶玥再询问,门外一名陌生的小公公急切来报。
“驸马,公主咳血了。”
黄川脸色煞白,这次连告别的话都没有说,眨眼就消失在殿内。
温瑶玥之后问了肖琦公公关于禹王和废太子谋反的细节,然发现黄川说的,才是最为细致的。
她爹作为丞相,因为皇上离世,新皇却迟迟不能登基,而被迫监国。
更令所有人焦心的是,大乾领国得知了大乾的内政情况,纷纷开始躁动,边境渐渐出现了试探性的小规模战争。
各方之主频频上书战况。
她爹温裴钦因此忙得日夜不休。
这样沉重的日子一晃九日。
温瑶玥便守了燕寻安九日。
黄川也守了韵儿九日。
温瑶玥脑海里只剩下日出日落,月升月隐,和燕寻安昏睡的画面。
她感觉一动不动的寻安,仿佛陷在了时间的更替里。
“…寻安,第九日了,月亮明日还会出现。
那你呢?
还会呼吸吗?
心还会跳动吗?”
温瑶玥心很慌,很空、很害怕。
“你真的不打算醒过来了吗?
我要做寡妇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
她想起刚嫁进泽王府,得知寻安很快要病死的时候,她很高兴她要做寡妇了。
可不过四五个月过去,她真的很害怕做寡妇。
害怕做寻安的寡妇。
时间是公平的,给每个人的一夜,都是一样的时长。
时间也是绝情的,它不会因为谁即将逝世而停留。
温瑶玥枯坐了一夜,盯着寻安看了一夜,希望在她盯着的某一瞬间,能看见寻安的手指动一下,或是眼皮动一下。
然而,都没有。
寻安仿佛要随着时间,流逝而去了。
晨光照进窗台。
温瑶玥再也绷不住了,哭得泣不成声。
“还请王妃让开,别耽误我家主子活命。”
温瑶玥眼泪朦胧地看见了瘦脱形,胡子拉渣的程江。
程江身边是余大夫。
“我家主子说了,能研究出梅花印毒的大夫,肯定不是闲杂人等。所以早命我查过他,他就是余思白。”
余大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胆子小,不敢招摇,只敢做一名老余大夫。”
温瑶玥喜笑颜开,眼泪都来不及擦:“快请,快请。”
黄川却知道,这说明他知道父皇杀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