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雨总共喝过三次酒,第一次是战前老乡聚会。
第二次喝酒,喝的是壮行茅台酒,师长在前面,一个漂亮的女护士端着一碟酒,给他敬酒,他是突击队副队长,肩负使命,没有喝酒。
“师长,就要出发了,把酒暂时放一放,凯旋而归在畅饮。”
他只闻了一下酒盅的酒味,顿时一股特殊的清香弥漫开来,这股清香悄悄地潜在他血脉里,
于是他有了特殊功能,能在炮弹的爆炸声,辨别炮弹的落地,他爬下能避开弹片的落点,他能从呼啸而过的子弹,就知道那个方位射击,他知道什么时候跳跃出击,那种嗅觉,好像有了特异功能,所以他有幸活着,以后再也没有这个功能了。
他悲从心来,大脑一片空白.面对美酒,他情怀无需言说,悲喜无需表达。
“妈的,老子也是西北一个热血男儿····”
第三次喝酒,在同时王玉霞家,一个女孩从矫情,成为一个聪慧担当的女孩,戈壁醇酒,一股香醇的液体攸然滑过舌尖,飘着芳香散着甘甜····
在恋人呦呦家,呦呦会开启一瓶酒,剥开酒瓶盖上的封皮,拧开红色的瓶盖,斟上一盅酒。“世雨你自己喝。”
他假装不会喝酒,一缕醇香,他情不自禁抿了一口,让他无法忘怀。
他的渴求永不停止,他将要把呦呦含在嘴里,吞下去。
他是多么的专注和渴望,爱萦绕于心,飘着芳香散着甘甜·····
那是爱的烈酒。
最烈的酒,战友陈富海拿出的高原青稞酒,快赶上酒精的纯度,一股浓烈的味道窜进鼻子里,喝到嘴里辣辣的,咽下去从嗓子一直热到胃里。
青稞是通人性的作物,高原上的青稞成为最适合酿酒的原料。
陈富海总是给他倒半杯青稞酒,抿杯子里一口青稞酒,恍惚间忘却了一天的劳累和烦恼。
感受朋友的愉悦和超脱,酒浓味浓情更浓。
他只能抿一口青稞酒,陈富海看见刘世雨杯子里还有青稞酒,也不嫌弃把杯子里剩下的青稞酒抿干····
今天这酒局,是迎接新站长上任的酒局,可这些人不怀好意。
既没有在大门外接待他,也没有在屋子里叙谈,更不存在工作中的正常交接。
那杯中滴洒的酒,宛如刀光剑影的暗战,杯底的酒渗透着,暗战者失败的血。
青稞是高原特有的一种作物,与昼夜悬殊的温差抗衡,季节变换无情的催促,在一百多天的生命期限里,完成一个季节的得轮回。
酒桌上互敬青稞酒被视为不可或缺的礼仪,今天却是这样的方式出现。
在大坝水管站酒风就是作风,酒瓶就是水平;酒量就是工作能力,所言不虚啊。
在大坝村,酒品见人品,酒桌上见真章。
要当好一个水管员,先学喝酒。
喝到吐,喝到不省人事,才刚入门。
喝到跌到渠道里,甚至倒在酒桌上,那才是真英雄。
水管站一大爱好,是水管员白吃村民的羯羊,嘴上抹石灰,白喝用雪水换来的酒。
喝酒就是工作,结识各种各样的村民,绕开混混的阻挡,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喝几顿酒,没有办不成的事。关键是给村民农田的配水足够,强者衡强,弱者更弱,这样的资源分配不公平。
郭成奎端过一碟酒杯,他又把酒盅斟满,端起酒,喷着酒气说:“刘站长祝你高升”。
一双醉眼直视着刘世雨,刘世雨知道喝了这两盅酒,下一步就是猜拳,猜拳输赢全凭郭成奎说,喝6盅、12盅、24盅,喝酒如赌博,那是没有讨价还价余地。
他的酒量是半斤不当酒,一斤扶墙走,斤半墙走,我不走的酒量。
这样轮下来刘世雨顷刻之间就喝醉了,或者不省人事。
被救护车拉走,酒喝死,没人负责,要得就是这个效果。
逼着你喝酒,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刘世雨两手一推,“郭站长,我不能喝酒了。”拒绝了眼前这两盅酒,
“刘站长,人在水管处那能不喝酒,男人不喝酒,活的像条狗。”郭成奎吐出内心的郁闷与不快。
郭成奎自己端起来喝了酒,涨红着脸,他又把酒斟上,“两盅赔罪酒我已经喝了,不喝是瞧不起我”。
他又端起了酒盅说:“刘站长,我敬你两盅。”
刘世雨眼睛寒光直射郭成奎说:“我说了不喝酒,就不喝,找什么理由。”
”妈的,你是看不起我”,郭成奎借着酒劲发泄二十年淤积的的不满,装疯蛮傻。
这时闫丽霞端着一脸盆煮熟的水煮鸡,有五六只大公鸡,热气腾腾的冒着白气,放在桌子上。
对郭成奎的敬酒,刘世雨假装没有听见,赵雷用眼角暗暗瞄了刘世雨一眼。
郭成奎撕了一只鸡腿,塞在嘴里,大嘴一张,一口就把一个鸡腿上的肉啃没了,“老子在水管站工作二十年,还是一名临时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吃,不吃白不吃。”
郭成奎嘴里蠕动着鸡肉,脸色红红的,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是拿二百元工资重新做一名护渠工,还是回家种地。
以前滥用那点小小的权利,现在又随时被权力剥夺。
他对侵犯他利益的刘世雨虎视眈眈,内心有一种戒备,稍微喝点酒,态度粗蛮,说话口无遮拦,眼中目中无人。
喝酒瞬时把郭成奎生活的足迹,点化成一场虚幻的梦,酒壮怂人胆,我是老大我怕谁。
刘世雨一双眼睛犀利,似乎要刺穿这黑幕下的丑恶。
他心想,酒场不仅仅是喝酒的地方,同时也承载着同事之间情感的维系,和人际的往来。
今天就是一场鸿门宴,刘邦还有樊哙保护,而他却进入了一群平时称兄道弟,在实际生活中却时时违背公俗良序,不受圣贤教诲,没有真知灼见,对他人讲规则,自己越位,认为理所当然。
其实他们都是关在同一个笼子里乌龟和王八,只不过名字不同而已。
“刘站长吃鸡,尝尝大坝村二社的水煮鸡,味道香着呢。”这是大坝村三社胡成殷勤的笑,原来今天是大坝村三社社长胡成做东。
上次水管员张宽领着大坝站五个人到胡成家蹭羊肉,结果羊肉吃完,就把流向大坝村三社渠水水闸关闭了。
总水闸渠道放水的闸板没有往高处提,因为站长郭成奎没有和总闸的人打招呼。
闸首又和二社相邻,总渠道流水就这么多,有村社受益,必有村社受损。
张宽忌讳郭成奎在大坝村二社与闫丽霞的那层不清白男女关系,没敢分水。
大坝村三社支书胡成一怒之下,混混牛贤智出了计策,雇了村里一个光棍老汉,一个寡妇,举着羊皮跪在渠首,小孩子在后面,让大坝水管处丢人。
没想到遇上引水隧洞工程省城考察队,丢人丢到金城市,闯下了惊天大祸,大坝站长郭成奎被撤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大坝站长郭成奎放出话来,要公事公办,大坝村三社支书胡成惊呆了,公事公办计划内,大坝村只有3000亩土地配水,而1000亩土地无水可浇。
大坝村三社土层薄,渗水严重,宰了十几只鸡,提着青稞酒赔礼来了。
龙王爷不好惹,今天是刘站长上任,自然是殷勤相待,同时他心里也在嘀咕,新来的刘站长还是一个小伙子,能否镇得住场面,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支书胡成察言观色处在观望阶段。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虎落泉阳被犬欺,你村支书胡成暗中唆使大坝村二社村民跪在马路上。
丢了我的丑,撤了我的职,所以他要出一口恶气,对下面宣泄,郭成奎酒气酗天,指着村支书胡成的鼻子指桑骂槐骂骂咧咧:“胡成别嘚瑟,嘚嘚了····刘站长就是把西小河的水全放到你们二社?二社就那么宽的渠道,怎么放水灌溉多余的三千亩土地,现在的渠道,我掏出鸡巴都尿满了,去修渠去”。
刘世雨看到这场景,白吃村民的水煮鸡,白喝青稞酒,还这样的嘴脸,刁难人家。
修渠非大坝村二社村民人力可及,而是水管站份内的工作,于是刘世雨内心里产生了一种罪恶感,难道大坝站长,就是吸食人家血液,侵蚀自己灵魂的工作。
刘世雨是个直性子,“郭站长人贵有自知之明,俗话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你别跟我谈斯文,脱了衣服,站在澡堂里,你的那个东西,露出来还不是都一个样,只不过你的比我大点····”郭成奎放开喉咙狂怒地咆哮着,他出言不逊,嘴里喘着粗气。
“郭站长喝醉了,我看今天就散了吧,胡支书你把酒拿走,改日我到大坝村二社看看渠道状况,顺便到胡支书家坐坐”。
刘世雨初来乍到,不想惹人太多,酒场承载着情感,维系着人际的往来,以后还要在这里长期工作。
人们站起来就要离场,只听‘啪’的一声,郭成奎把青稞酒瓶子磕在桌子边角上。
酒瓶子打碎了,他提着青稞酒瓶嘴,半截子玻璃瓶子在手中,声色俱厉的盯着刘世雨,在场的人惊呆了,一起叫着“郭站长。别闹了”。
郭成奎佯装喝醉了,他在耍酒疯,俗话说酒醉心里明,他也有自知之明,拿起半截玻璃酒瓶扬在空中,吓唬刘世雨。
他以为刘世雨会本能的退缩,刘世雨坐着,脸上微微冷笑,“砸呀。”
郭成奎看着刘世雨黝黑的脸,突起的胸脯,他犹豫了一下。
有是强悍的体格,就是生存最棒的武器,如果你看重尊严的话,在野蛮的环境,暴力便是维护尊严最好的方式。
两人对峙着,谁的意志力能压垮对方,郭成奎自觉无趣,拿起半截酒瓶子挥向自己额前,俗话说酒醉心里明,郭成奎不敢往额头砸。
赵雷,用手拦住了郭成奎,取下了酒瓶子,玻璃渣子划破赵雷左手指。
殷红的血迹顺着酒瓶子,滴落在桌子上,刘世雨有轻微的晕血症,他突然四肢发抖,扭曲的脸有点变形。
他有轻微的战后创伤性应激反应,突然他在白色瓷漆铁盆里,抓起了一只水煮鸡,恶狠狠的砸向了郭成奎的面门,他大喊一声:“老子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话到嘴边,他又咽下去,“老子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不想玷污战友的尊严,所以压住了怒气。
郭成奎感觉遇到了对手,眼前的这个人和他均势力敌,刘世雨眼睛就像寒冷的冬天,让温暖的屋子敞开了一道门缝,吹进一阵逼人的冷气,瞬间感觉冷飕飕的,冷入骨髓。
郭成奎打了一道趔趄,突然清醒了,眼前的这个人不好惹,敦实的身材,在这水管站,权力的游戏,还是强肉弱食存林遗存的生存法则。
敦实的身材也是一把利器,让郭成奎望而生畏,刘世雨眼睛盯着郭成奎,眼睛的寒光瞬间凝结成一把锋利的刀,戳入郭成奎心脏。
就好比是一个蹩脚的司机,在悬崖边慢慢行驶的一辆车,脚踩刹车却误踩了一下油门。
郭成奎心脏好像停止了停跳,突然心脏又搏动了,对这样心脏的大起大落,他有点受不了。
郭成奎毕竟在水管处宦海沉浮,见过世面的人,他干脆装醉。
突然郭成奎撒泼打滚一副无赖的嘴脸,趴在桌子上委屈的哭起来,嘴里喃喃自语:“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酒喝在肚子中,心事装在脑子里,所谓醉酒,就是交际应酬,所谓的酒醉是知己相逢,把酒言欢,推心置腹,喝着就酒醉了。
郭成奎今天既没有醉酒,也没有酒醉,只是和刘世雨权利交接喝酒,是一场暗战的较量。
郭成奎对侵犯自己利益的刘世雨虎视眈眈,内心有一种天然的戒备,可是又无可奈何,因为权利的刀柄并非握在自己手中,上天赐予他一柄小小的双刃匕首,郭成奎挥舞的并不娴熟,伤到自己。
他指向自己的喉咙,还是劈开黑暗的迷雾,在于超度自己的灵魂。
如同登山者对高山雪峰攀爬,攀爬雪峰高山在于谦卑,在于敬畏,在于膜拜·····
攀登雪山什么都可以说,唯一不能说征服,而郭成奎恰恰以一个征服者姿态,握着那枚剑柄,挥舞起来不怎么游刃有余,结果划破了自己喉咙,幸好只是损伤一点皮毛。
郭成奎内心里是虚的,他索性趴在桌子上装醉。
这时。有五六个门前看热闹的,起哄的村民,那几个村民索然无味,刚刚一幕精彩的生活剧,前奏开始,就要拉开高潮。
没想到这幕生活剧的主角郭成奎就怂了。
今天大坝村水管站无论是站在门边看热闹的村民,还是站长郭成奎,水管员张宽,伙食管理员余得先,会计兼出纳赵雷,或者是新上任的大坝水管站长刘世雨,每个人都是观望者,也是生活剧的演员。
你的行为本身,就是别人的一种演技,你就是生活剧的主角,而众人的行为就是生活剧精彩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