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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都市言情 > 双桥 > 第19章 (3)企业家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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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霞的孩子蓉蓉,用脸盆端着五条虹鳟鱼,小心翼翼走在石子路上。

突然脸盆一条大鱼跳跃,蓉蓉穿着高跟鞋,脚下踩了一个小石头,她脚一滑,身体前倾失去平衡,脸盆在手里滑落。

鱼儿照水水更柔,鱼儿离不开水,虹鳟鱼在沙地上跳跃着,扭曲着柔弱的鱼尾,挣扎着,呻吟着。

啪挞啪挞……虹鳟鱼跳动着,努力做出向前扑的样子。

多想她的爸爸,她惊呆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还是几个小孩围上来,七手八脚,捕着、围着、捏着、攥着、甚至一个小孩还抱着一条硕大的虹鳟鱼。

小孩高兴,小孩乐意,几双小手罩着脸盆,生怕脸盆鱼跳出来,又造次劫难。

赶紧给脸盆加水。

小孩吆喝着,鱼儿还活着,是活鱼……

这时候吴霞也来了,她端着脸盆,蓉蓉跟在后面。

“孩子端脸盆,老公勤排队,老婆精算账”。

戈壁水泥厂分福利的生动画面,又呈现在破败不堪的小厂。

分福利又不是自己掏钱,不在乎最后的那几两,其实芸芸众生,也在乎最后的结果。

孙雨露在楼上看到职工分鱼,他感到有点好笑,然而他又一种自豪,同时还有一丝担忧。

一个工厂,建立一种秩序,一种让大多数职工接受的规则,太难了。

无论厂效益好不好,他个人有什么作为,双桥河的不会倒流,白虎县也不会停顿。

社会总是向前走。

我也下去凑个热闹,厂长吗,此时也可以收买人心。

得人心者,得天下,以后厂的发展,还得靠这些人。

他走到分鱼的现场,排队的职工给他闪出一条缝隙。

他没往里面插,他知道,现在他是厂长,处在权力上升期,在这节骨眼上,早有阿谀奉承巴结者,会把现成上好得虹鳟鱼,拿到他办公室。

他之所以排队,纯粹就是一种作秀,做给职工看,他要维护一种秩序。

没鱼了,没鱼了。

有时他还需要客串一个营业员的角色。

没鱼了,没鱼了。

人群一片喧哗,排好的队散开后,有点凌乱。

其实,水箱里还有几条小虹鳟鱼在游动,可是职工在现实利益面前,暴露了人性的本质。

人性在利益面前有时竟如此廉价,而人性也是如此的丑恶和真实,如此的不堪一击。

水箱的几条小虹鳟鱼,加起来不足十斤,职工排队分鱼站在前面的害怕自己吃亏,所以原先守秩序的队伍凌乱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分”。可是真看到这活生生的一幕在他眼前,他还是打了一个寒颤。

假如我失败了,这些人连我看到不看一眼,踢我最疼的伤疤,然后决尘而去。

他走到农用车水箱边,陈永龙迎上去。

殷勤的说:“厂长,水箱里没鱼了。

我们再拉一车虹鳟鱼。

孙雨露定眼一看,这不还有鱼吗?

他也知道,剩下的几条虹鳟鱼有点小,他们不喜欢,所以就·····

没有说出口。

其实,陈永龙不说。

他也知道,往年厂分福利,不好的谁都不要。

最后剩下的福利就被几名霸道的职工,有点小权利的职工,或者在特殊岗位上有些小权利的职工,被极少数人瓜分了,这是厂分福利的潜规则。

这是我们厂长。

孙雨露和宗老汉一个乡的,见过面,互相认识。

我是白虎村的孙雨露。

他自报家门。

你就是白虎村的那个孙雨露,当年白虎泉村种植白菜、笋子、菜花价格下跌,你差价付给菜农的那个孙雨露

孙雨露笑而不语。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受人之辱,不动于色,察之之过,不扬于众。

给菜农补贴差价,有时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好难,还好上吊的尼龙绳搁置在抽屉里,他没有派上用场。

我是有眼不识泰山,老陈,这人诚实得很,我要是知道老孙吃鱼,我送他几条,不用费这么大功夫。

哎老陈,你只要说一声,是孙雨露吃鱼,他要多少条都行,钱吗,都好说。

他是不会让我们村民吃亏的。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

你是种菜大户,我养着几条小鱼维持生计,孙雨露能吃上我的鱼,是抬举我。

误会,啊,误会。

宗老汉把陈黑口当做偷鱼贼,给他道歉。

我们白虎村的人两个忌讳,一不吃鱼,二不砍树。

孙雨露淡淡的回答。

原来白虎村习俗,鱼和松树是维持家族亲密和特殊关系的两件图腾。

一不到白虎泉捕捞鱼。

二不到祁连山砍松树。

这是白虎村一种古老的信仰。

这几条鱼好,我要了。

他是厂长,陈永龙的妻子苗花,把自家的脸盆递给孙雨露。

陈永龙又仔细打量他一眼,这个人这么有魅力,从此佩服他,把心思用在工作上。

厂长,不容易啊。

陈永龙一边说,一边叹息。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不出门,不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

我来。我来。

陈永龙说着从宗老汉手里接过鱼网,亲自捕捞,不大一会七条活蹦乱跳的虹鳟鱼,飞进了孙雨露的脸盆。

十多个职工围着水箱,观望着。

八斤。

孙厂长八斤鱼。

陈永龙高声大喊着。

厂长我给你记下来,还缺两斤,下次给你补上。

他说着用笔记把分鱼的数量在本子上。“孙厂长(孙雨露),虹鳟鱼八斤”。

陈永龙给宗老汉数钱。

你看,见外了。

我们一个乡的,相邻相社的,我送孙厂长了。

孙厂长的鱼不要钱,宗老汉谦逊的推让着。

孙厂长和我是乡亲。我这几条鱼送孙厂长了····

孙雨露端起脸盆就要走,陈永龙的妻子苗花说

厂长我来,我来。

我丈夫是分鱼的,我服务到家,给你送到楼上办公室。

这次她是真心的。

孙雨露看着办公室脸盆里的鱼,不几天活蹦乱跳的鱼,就因为缺氧窒息而死亡。

厂职工处在社会的最底层,他们看上去很快乐,其实很孤独。

这些职工看起来很坚强,其实也很脆弱。

能吃上尊贵的虹鳟鱼,他给予职工一种尊重,金钱是一个让人纠结的东西,很多人为之奋斗。

但得到金钱又有人烦它,这个尘世,有太多的牵挂。

他对脸盆的虹鳟鱼有点留恋和不舍。

戈壁水泥厂水泥厂职工陈永龙、吴霞、杨立国······沉浸在分鱼的快乐之中。

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妻子苏叶儿去西河县,儿子航航留给岳父苏步青,他现在可以说是“家破人亡”。

应该回家看看儿子航航。

他找来塑料桶,把脸盆的虹鳟鱼,塞进塑料桶,上次他不在,陈永龙拉电停产。

这次不出什么意外吗?

戈壁水泥厂就象一个孩子,让一个离家孩子的妈妈不放心。

他安排好工作,回家看往儿子。

他驾驶着皮卡车,三十公里的路,约行驶一小时,就到白虎泉。

白虎泉是金城市最大的一个泉源,是双桥河发源地。

白虎泉上游是祁连山,大片莽莽的松树林。

白虎泉河滩边上有杨树、柳树,小溪旁边有扁麻,兔儿条,黄柏夹杂在松树之间。

白虎泉湿地喜鹊、画眉、斑鸠、野鸽子、猎隼互相追随厮杀,一片生机盎然的乡村风水宝地。

每当冰雪消融,祁连山的喀斯特地貌,一部分冰川融水消失在祁连山松树林。

然后从白虎泉渗出,于是白虎村成了蔬菜种植基地,是戈壁的一颗明珠。

他从皮卡车上取下塑料桶,把一条一条虹鳟鱼捧在手里,慢慢丢在白虎泉。

虹鳟鱼被溪水带动着,鱼儿照水水更柔,唯有一条鱼缺氧的缘故,久久的停留在白虎泉,泉源淤泥边上,半浮半沉,转了几圈,消失不见。

鱼儿消失不见,可他却掩面大哭。眼泪在眼圈中转悠后,任凭眼泪流淌。

他坐在白虎泉边嚎啕大哭。

想起十五年前得情景。

妈的,老子在河西也是一条汉子,我不上,谁上?

炮火覆盖000。

火力掩护。

突击小组受阻,被安南国二号哨位人员,用重火力压制在一个山崖下。

他提着81式轻机枪,从三号溶洞爬出来,转而进入预设阵地。

哒哒哒哒……81式轻机枪一个点射,来一个反压制。

子弹,没有了。

送上来。

他大喊着。

付射手董志塬冒死送上来一箱子弹。

班长,突击队撤不下来了。

他压好子弹,81式轻机枪又突出火舌。

压制对方反冲击,让突击小组躲避炮火。

张磊挂了(牺牲)

救不回来。

这时一发炮弹在他不到两米处爆炸。

班长,我的腿炸断了。

班长,救救我。

但是他不能,因为81式轻机枪熄火,对方反冲击,突击小组一个都活着回不来。

班长,救救我。

……

董志塬呼救的声音越来越弱。

好兄弟,不要怪我。

你为国家,我也是为兄弟。

我实在腾不出手来。

他抹了一把眼泪,他先是低声抽泣着,声音越来越大,然后就跪在白虎泉边,在泥土上用手揪着一束草,又把揪下的草,放在嘴里咀嚼着,然后喉咙渐渐放开,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兄弟,你没有腿不要怪我,我也是没办法啊……

他眼眶里的泪水好似白虎泉涌出的泉水一般,顺着脸颊哗哗地淌落下来。

他又止住了眼泪,评功名额下来了,兄弟给他评的是二等功,可断腿的兄弟董志塬怎么办?

立功名额有限。

连长我的二等功让给兄弟董志塬。

那你怎么办?

我还活着,身体健全,以后双手挣钱养家。

他退伍回来了,没有立功,没有背景。

只能分配到戈壁水泥厂。

然后下岗,回家种地……

以前是一个农民,曾经想跳出农门,现在回来又当一个农民。

万缘皆有因,万因皆有果,有些事你不想相信,却不得不信。

我的猪,叶儿你养的猪,被张二戳了两个血窟窿。

黑猪呻吟着,诉说他的无能,还有底层人互相戕害,人生最痛的一课,永远是那个张二的叉子给你上的。

白虎泉流水潺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白虎泉稀疏的水柳,在微风中轻轻摆动,野鸭在水中游动,湿地不知名的黄花散落在那,芦苇飘荡在白虎泉周围。

他为了得到七万元钱,对苏叶儿的冷酷无情,对妻子的亏欠。

没有一分钱容易睁来得,在崎岖不平小道背一筐菜,在菜地里穿行,那种艰难,铭刻在心底。

他两眼望向蓝天,白虎泉卷着浪花,向前流动着,绿的蔬菜,青瓦白墙的村落,碧绿的野草匍匐在小溪边,在风中嘶嘶作响,仿佛诉说着孙雨露创业的艰辛。

艰难的岁月,已漫过岁月的风雨渐行渐远,他忍不住捧了一捧水,洒在脸上,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泪水又顺着脸颊流淌。

小善似大恶,大善似无情。

人性有着隐秘的两面,一面光明,一面又是黑暗。

一面冷漠自私,一面温热圆润。

一面是创造,一面又是毁灭。

一面铺洒着天堂之光,一面燃烧着地狱之黑暗。

他给职工分福利,要与职工分享与企业共存亡的危机感,分享包容。

可这种分享被职工认定为讨好,人性的自私让他看到。

每个人都站在自己认知角度去理解,他也许入戏太深。

厂长就是一个职位而已,权利暂时属于他,现在职工只有盲目的顺从。

成年人的世界只有残酷的竞争,只有筛选,没有共享。

只有选择,没有改变,他们要得是一份体面的工作,然后养家糊口。

可是他们又觉得付出太多。

他和职工虽然处在同一个阶层,但是不同的工作,人与人之间却是那么的冷漠自私,一个企业最经不起的就是职工的冷漠与自私,有时压垮企业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许就是冷漠。

老子在《道德经》里说:“上善如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做善事的最高境界就像水一样,有利于万物的生长,生存、发育、而不善于表现。

可是我是厂长啊,能不表现吗?

谁能帮我呢?

孙雨露仰天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