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黎酩沉默地从她身旁经过,目不斜视,身上透露着疏冷,仿佛忘却了昨晚的发癫行为。
又或者他昨晚其实是梦游,要不然现在怎么这么松弛。
沈漾怀疑他昨晚喝了假酒,导致脑子里的某根筋搭错了。
算了。不计较了。
中午,黎酩炒的菜,藕,青菜,外加一盘青椒炒肉,小鱼一边吃一边辣得哭,小花猫儿一样。沈漾搁一旁咬着筷子笑,眼泪都出来了。
中午吃完饭,黎酩就消失了,沈漾在家里没看见他,原本打算发个消息问问,后来想到什么,没有多问。
大概率是去忙自己的事了,本就不是很熟,何必插手。他为人处事颇有风格,虽不如成年人那般狠辣,但沈漾能察觉到他那副散漫感背后,明显是运筹帷幄的旁观者才有姿态。
照常教江岁识字,小鱼一直在闹腾,沈漾直接把她送到胖子那里去了,让猴子陪她玩儿。
小丫头估计是怕她要走了,这几天一直黏着她,嘴上一直问:“小爷~小爷~你是不是要回去念书了?”
沈漾掐了掐她的脸蛋没说话,她就泪眼蒙眬地撒娇打滚。
胖子说打算去镇子上开饭店不是口嗨,半下午的时候忽然一个夺命连环call说他看中好久的店面已经盘下来了,谈来谈去费了不少力气,店铺主人后面突然改了口,不然,指定泡汤。
胖子高兴地不行,说晚上要请大家伙儿吃一顿好的。
吃饭嘛,不蹭白不蹭,大家伙儿都满口答应。
原本约定是天黑的时候在大福的小卖铺见面,收拾点东西直接去胖子家。
结果在小卖铺门口等了很久都没人,胖子没来,旺仔也没来。
天色已经黑了,伴随着渐渐安静下来的村庄,只有几声狗吠。这几天隔壁村在搭戏台子唱戏玩灯,时间一到,村里本就不多的人更加稀少。
不好的预感在心底荡漾。
“姐姐。你去哪?”江岁有些不安地拉住沈漾的衣角,隔壁村庄忽然升起一片烟花。他的声音被淹没,沈漾皱着眉拂开他的手,对大福说:“我去找找。”
大福说:“我陪你去?”
他怀里抱着小鱼。
江岁点头,眼睛急切望着沈漾:“姐姐。我陪你。”
他站在她面前,微微垂着眼眸,不过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他的个子明显抽高,原本只到沈漾的眼睛处,沈漾一米七整的个子,现在已经隐约比她高了几厘米。
沈漾看了他一眼,发觉这死小孩力气还挺大,抓着她手她都挣脱不开,“你们都在这里等着。”
大福点了点头:“行吧。”带着小鱼确实也不好过去,这小丫头也困了,正在他怀里打瞌睡呢,白天闹腾又哭了,现在精气神都没了。
“不行……”江岁执拗地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不知为何,他心底也有不太好的预感,眼底倒映着的烟花失去光彩,“姐姐。我……”
“闭嘴。”沈漾按了一下他的手背,语气平静:“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回来。乖。听话。”
他松开手,期期艾艾的眼神,望了一眼村子最后面的方向,旺仔家在那里,低声说:“姐姐。你快点回来。”
“好。”
沈漾走后,江岁站在电线杆下面,心跳缓缓加速起来,他想跟上去,但是想到沈漾的话和她的神情,他犹豫了,然后在原地踱步。
大福不明所以:“你小子瞎担心什么?村子里还能发生什么?”
江岁猛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的目光让大福一惊,下一秒又仿佛是错觉,他缓慢点头,“嗯。”
村子里不会发生什么。
江岁再度垂下眼睛,望着自己的鞋尖出神……
……
沈漾:【统。打探一下,什么情况。】
系统:【亲。情况有点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明白。】
沈漾:【那就长话短说。】
系统:【胖子快要失去生命体征了。】
沈漾快速行走的步伐顿住,一时间没有理解系统的意思,失去生命体征?要死了?为什么?这里是灯塔村,一个民风淳朴的村子而已,哪会发生什么命案。
系统:【亲,你一开始的担心并不无道理。旺仔的父亲行为异化了,他袭击了胖子,你可能得快点过去,旺仔也有危险。旺仔的父亲现在是一个丧失理智的疯子——】
异化?
为什么会异化?
异化的内在原因和外在驱使条件是什么?
原文当中也只是一个吃喝嫖赌的老男人而已,原文里扒在旺仔身上犹如一个吸血水蛭,但不至于害人性命。
“……”
系统:【亲。你不是已经猜到是谁了吗。】
玛德。
她猜到是谁管什么用,谁能想到下手这么快,果然,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有顾虑的那一刻,就应该及时掐断一切危险因素。
沈漾内心闪过一丝焦躁,路过田地里时,视线瞥见旁边田埂上的劳作工具,眸色一暗,拾起一个顺手的,往旺仔家跑过去。
刚入旺仔家的院子里,鼻翼间就涌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沈漾站在门口,回头查看了两眼,天空又升起烟花,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人。
她关上了院门。
拎着手里的东西往里面走。
血腥味越来越重。
鼻腔都被入侵,在逼仄简陋的院子里,有一种铺天盖地的错觉,胃酸不可控制地从胃里翻涌上来。
视线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挡住,下午了一场小雨,院子里潮湿阴暗的角落还有些雨水积累,一直流淌到一个小台阶下面,头顶的塑料棚遮住了一部分月色。
她看不清楚门里的情况。
门是半开的,屋子里暗黄色的灯光如同被油污浸泡的酒瓶子,渗出怪异的,带着血腥味的味道。
沈漾眯着眼睛,压抑着心里翻涌的怒火往里面走。
“!”
胖子躺在地上,脸朝下,头朝里面,只一部分光线照在他身上,看不清楚他的上半身。他的上半身被黑暗笼罩着,又或许是其他比黑色还要浓稠的液体让他上半身模糊不清。
“你别打了!”
“你别打了!”
“胖子!胖子!胖子!”
“你杀了我不行吗?你杀了我还不够吗?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能停止啊……”
耳边是歇斯底里的哭喊,又被一声声烟花炮竹声遮盖。
旺仔狼被一个粗壮的手臂在地上拖拽着,他那只残缺的腿撞到桌子,发出惨叫。
地上散了一片的零钱,硬币,上面染着点点红色。
“我让你们拦我,我让你们拦我……老子还看不上你那点钱。赔钱货。和你妈一样。贱货……”
醉气熏天,但眼冒红光的男人发出阴笑,一脚踹开旺仔,拿着手里的东西一下一下一下砸着胖子的脑袋……
胖子的身体在抽搐着,渗出大片的血迹。
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没有一秒钟,沈漾从院子里出现在男人身后,发出一声冷笑。
噗通——
哈——哈——
醉酒男人的头就那么滚啊滚,撞到桌腿,停在旺仔的脚下。
旺仔瞪大眼睛,望着那个停留在半空中的镰刀,红月一样刺眼,从刀尖滴落的血迹依旧残留温度,他的畜生父亲死不瞑目的眼睛在他脚下睁着。
“你杀了他。”
“你杀了他。”
“你杀了他。”
旺仔重复了三次,而后连滚带爬从地上站起来,可却无法直立行走,他几乎是爬到沈漾脚边,手拽着她的衣服,拽着她的手,把她手里的镰刀握到自己手里。
他的手在颤抖,镰刀上的血染红了他麻木的眼睛,他的声音在颤抖,“你走。”
旺仔突然大哭起来,然后又捂住嘴巴,生怕别人听到的样子,用尽所有的力气推沈漾的小腿,推她的身体,“你走啊!走啊!”
人是他杀的。
他来坐牢就好了。
他毁了没关系的。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老天你要把别人牵扯进来。
“……”
“呜呜呜……”他哭着,祈求着:“沈漾。我求你,你走。你走。你走。你走。”
他一个劲重复着。
沈漾站在原地如同一个雕塑,旺仔无法撼动。
半晌,旺仔脱力,瘫倒在胖子的尸体边上,躺在从他父亲身体里流淌出的肮脏血液里,缓缓蜷缩起来,抱住自己,“你走。你走吧。我求求你了。”
沈漾面无表情,她没有说话,拿起地上的镰刀,擦去上面血迹,别到自己的身后。然后蹲下,把已经失去意志的旺仔从地上拉起来,靠在一边,“嘘。安静。”
她说。
旺仔无意识眨了眨眼睛,茫然点了点头。
她蹲在胖子头顶上方,低头,注视着胖子模糊不清的头。
眼睛里蔓延的都是红色,她无比冷静,思考着该怎么在这个小说世界里逃脱法律的制裁。
她不想进监狱,也不想旺仔进监狱。
如果旺仔进监狱,那么她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的意义是什么?给他带来更坏的人生吗?枪毙?还是后半辈子在牢房里度过,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畜生葬送自己的一生。
对。
她本不该那么冲动。
但是,一命换一命。
用这个畜生的命去抵胖子的命。
这很公平不是吗。
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呢?
毁尸灭迹?
她的手摸上后腰处的镰刀,眼眸里都是冰冷的没有温度的算计筹谋。
沈漾:【系统,我要你……】
系统:【不不不不。不可以。积分不够,不可能实现。宿主,你的积分在救那个叫江岁的人物被消耗殆尽了。主系统设了限制,你现在权限不够。】
沈漾:【不用积分。等价代换,不可以吗?】
系统:【什么意思?】
沈漾:【只要主系统开口,我会像最忠诚的狗一样去完成接下来每个世界里他提出的任何要求。】
系统:【宿主。我的宿主。这不值得,不值得。】
沈漾:【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我想不想,愿不愿意。】
系统沉默了一瞬,忽然开口。
系统:【祂没有那么好说话。】
沈漾:【哦~我亲爱的系统,劳烦您帮我和祂好好说说。我愿意为衪尽犬马之劳。】
系统:【…………】
在它的印象里,沈漾可不是那种随意臣服的人,就算是逼不得已低头,也只是表面看来。她的心可叛逆到极点。
从一开始就无视它提出的系统规则,违禁行为。
她根本不放在眼里,哦,她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放在眼里。现在更是在现代社会律法背景的小世界里杀人,抹杀人物角色,手段残忍且干脆利落。
这个院子里,绝对的凶杀现场,只要有人来,事态发展马上就会不可控制。
它仁慈,知道她有苦衷,但祂不会,衪是绝对公平的,代表着一切秩序与完美的存在,审判着小世界的所有事物与生命。更何况,小世界里的法律体系也不容许。
在初始世界里,她抹杀人物角色可以因为第一次情有可原。现在,让它怎么去圆场?!
宿主会受到该有惩罚,甚至可能是禁闭,更可怕的是宿主竟然妄图扭转这一切,她要求复活胖子,要求改变死亡角色人物的前因后果,把关联人物从这场血腥中彻底摘干净。
系统:【亲,这不像你。】
沈漾:【错了。这才是我。】
系统:【……】【好。我试着和主系统反映。】
沈漾:【静候佳音。】
……
桐花镇。
幽深的巷子里,黎酩接过李叡递过来的东西,随意翻看两眼,嗯了一声把东西扔了过去。李叡接住,挑眉道:“倒是稀奇,你什么时候喜欢干这种顺水推舟的事了。”
话里话外都是调侃戏谑,李叡把手里的东西折起来,在手里晃荡着,“你是对人家小姑娘有兴趣。还是另有打算?”
李叡可不相信他这种人会这么好心,就算有,也不应该是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做慈善,做给谁看呢?卵用没有,搞不好还惹一身骚。
黎酩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要走,脚刚放下第一个楼梯的时候心口一紧,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痛得他扶着一旁的墙壁。
“呦。戳你心坎上了?”李叡叼着烟,打火机在手里啪嗒一声冒出火星子。也许是看见他神色确实不太对劲,把半燃的烟扔了,快步走过去,“我扶你一把?”
他可知道他身体状况有点复杂。
要是一不小心被他拆穿受到刺激,死在他店门口,可就麻烦大了。
“不需要。”黎酩抬手,避开他的触碰,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