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知给自己买饭的时候，忽略了医院食堂的清汤面极大可能是为病人所准备的，吃上两口就觉得十分寡淡无味，将就着吃了大半。
机械地填饱肚子后，许念知正要站起身，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一听到这个声音，许念知就感到一阵不适的感觉，这种感觉先于任何反应。
她不想转身，但那个身影很快就走到了她身边。
“念知，你怎么会在这里？据我所知，今天是中学开学的第一天吧？”林景深的语气中既有在这里遇见许念知的出乎意料，又有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漫不经心。
许念知尽可能表现得镇定，转过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林景深几步之外还有几位穿着白大褂专家模样的人朝这边好奇张望。
“我来看望朋友，顺便在医院食堂吃个饭，已经向学校请了假，有什么问题吗？”
林景深近距离紧盯着许念知，似乎想从她冷淡的脸上找出说谎的破绽，看了半晌他轻笑一声，“当然没问题。”
“我要走了，麻烦林局长让个道。”许念知选的是靠窗的位置，出去的窄道此时已经被林景深高大的身子给挡住。许念知不想跟他有过多纠缠，只想赶快远离。
“不好意思。”说着林景深侧身让出些空间。
许念知看了他一眼，虽然林景深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脸上却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
“准备去哪啊？回瑶沟村吗？”林景深问。
许念知没有搭理，刚径直越过他，就被一只大手拉住了胳膊。
许念知皱眉扭头，只听见林景深说：“念知，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和我讲，我会帮你的。”
“不必了。”许念知下意识脱口而出，但刚说出口她就意识到说错话了，林景深这种人精刚刚明明就是在试探，她应该回答我哪有什么困难，而不是拒绝，这样的话，她到底有没有困难就不言而喻了。
看到此时林景深脸上正是不出所料的表情，许念知暗道不好，用力甩开他的手，跑似的快步离开了食堂。
林景深望着那极速离开的高挑背影，不顾旁边还有几个人在等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刚开始的治疗总是痛苦，许清远浑身肿胀，面色发黄，没什么力气，第一次连续透析了好几个小时后，更是虚弱的浑身难受。
照顾病人是件很折磨人的事情，许念知心疼李红霞没日没夜为此操劳，晚上就让她回去睡觉，自己来陪夜。
许念知本以为脾气古怪的许清远因为突如其来的重病打击，心理状况可能会变得更差，会自暴自弃，乱发脾气，睡不着觉的时候会大喊大叫折磨家属之类的，但许清远却变得更安静了，可以用听话来形容。
他很配合任何治疗，也很配合母女俩的照顾，许念知单独和父亲相处时，除了询问情况和做出关照时，两人之间常常是沉默的，沉默的让许念知感到陌生，但并不觉得这种相处模式有什么不好，比之前剑拔弩张的的关系要好上太多。
许清远对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就是，“你快回学校吧，教高三的班主任怎么能缺席那么长时间，我这个病我用手机查过，只要透析就可以了，做完透析就跟正常人一样了，有的人照样活了三十年呢，我有公职人员医保能报销个不少，家里的钱够用，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
许念知从来没对他说过自己是高三班主任的事情，当然主要是因为父女关系不好，连电话几乎不打的缘故，许清远能知道这些，一定是李红霞念叨的缘故。
他从始至终都不满意许念知的工作，到了现在却表示支持似的劝她回去工作。
许念知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只是在看许清远因疼痛紧皱着眉头，痛苦地喘息着，额头冒出虚汗也忍住不发出声音时，心想，自己的犟种性格可能就是遗传自父亲。
许念知将请假时间延长了一周，她想等到许清远情况稳定之后再返校，打电话时她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她当然不能放心地把所有事情都交给好吃懒做的李海洋，但只能托马主任多多关照他们班，内心无比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在缺乏看管力度的情况下自律一点，好好学习。
马主任作为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十分理解许念知现在的情况，于是便很慷慨地同意了。
许念知是在第四天的时候接到陈戈电话的，电话里陈戈说他已经在天文市了。
许念知心头一凛，下意识思考今天是星期几，很明显并不是星期天。
许念知让陈戈发定位给她，她好去找他，陈戈发来了一个酒店的位置，距离第一人民医院不太远，开车需要二十分钟。
病床上的许清远正在睡觉，李红霞在一旁用手机搜索着尿毒症病人适合吃什么食物，她不太会用拼写，正一笔一画在手机屏幕上写字，许念知打了一声招呼后，李红霞没有抬头，说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就行，让她有什么事了，该走就走。
陈戈是犹豫了很久才给许念知打电话的，他知道许念知可能会很忙。
许念知说好两三天就会回来，但第三天了她还没有出现，陈戈决定去找她，第三天下午他请了假，在村口等到了去往云县的末班车，然后又乘坐火车到达了天文市，这是他第二次坐火车，有了之前的经验，一路上还算顺畅。
知道许念知会来，陈戈用刚发下来的奖学金定了一家环境算得上不错的酒店，抵达天文市已经很晚了，陈戈怕打扰许念知休息就没有告诉她。
酒店位于中环，夜晚的街景繁华，即使关了灯也能看得清楚房间的布局，这里跟夜晚只有一片漆黑的瑶沟村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和他生活了一个月的云县也大不相同，陈戈望着窗外，思绪纷繁，越来越觉得跟许念知在一起的日子像个美好却又不切实际的梦。
最后想到自己总归是跟许念知的地理距离近了很多，他才觉得一颗心稍微落在了实地上，早上起来他拿起手机用刷题软件勉强学了一会，等到上午八点，才开始琢磨着给许念知发消息。
他犹豫和纠结的时间比做任何难题的时间都要多，怀着自己说不定能帮上忙的想法给许念知打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