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又短暂的寂静里，两道凝聚的雾气在不间断的对峙中不断消耗。
涂窈听到110听起来格外冷静的语气。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自如地点了点头：“知道。”
“也知道这是最好，最合适的办法。”
110却不再说话。
涂窈只好蹲坐到蓝色光体旁边，一边揉着胀痛的手腕，一边絮絮叨叨地分析。
“小爹，那你知道小时候我跟别人打架的时候，奶奶是怎么教我的吗。”
“她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说硬碰硬是最笨的办法。”
顿了顿，涂窈继续说：“她还说，我们是渺小的。”
“但是渺小的人也有渺小的力量。”
110还是不吭声。
涂窈想了想，默默仰起脑袋：
“小爹，我不想认他当小爹，我还是想认你当小爹。”
110终于忍不住了：【别说了！】
机械音难得透着一丝慌张。
涂窈凝视着错乱了一秒的光团，忽然有点想笑。
“……小爹，你不要害怕。”
她伸了伸手腕，摸上头顶。
这道未满的进度条原本是一组无形的数据。
但因为110的短暂脱离，这一刻，涂窈看得到，也摸得到。
“你这么厉害，能把我找回来一次，一定能找回来第二次，对不对？”
说完，她一把攥住进度条，作势就要扔还给110。
瞬间，一道无形的力量推拒着她的动作。
涂窈不泄气，用力地砸过去，又被推了回来。
黑雾看着她的动作，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你想干什么？！”
涂窈当没听到，握着进度条的手微微颤抖，依旧坚定地往外推。
他忽然反应过来，迟疑道：“……你。”
“你想让祂把你送走？！”
静滞的一秒钟后，黑雾不可置信道：
“你疯了！”
涂窈反手就从包里抓了只笔，砸进黑雾里。
“你才疯！你闭嘴！”
“哈？”
确认了涂窈的想法，黑色的雾气竟然禁不住地抖了起来。
“……你这个小疯子，你难道不知道你消失后会发生什么吗？！你就就不怕再出现一个涂窈？”
涂窈猝不及防地愣了下。
看着她的反应，黑雾像是获得了一点信心。
循循善诱：“对，就是这样，只要你消失，就会出现一个新的涂窈。”
“你忘了吗，当年那个涂窈把你一家人害得多惨，你……”
可还没说完，涂窈目光瞬间清明，立刻反驳：“但就算再出现一百个一万个涂窈，也不是我！”
“已经不一样了！”
“再有一次两次，一百次一万次，我哥哥们都会一眼就认出来！”
黑雾忽然地噤声。
涂窈自信地抬了抬下巴，“看你这个反应，好像很害怕我消失。”
她看向110：“所以小爹，我说对了，是不是！”
只要把她送走，天道有缺，这团黑雾会立刻遭到反噬！
黑雾肉眼可见更加焦躁，“你以为你把你送走很容易吗，就算成功把你送走，可你要再想回到这个世界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宇宙里万千世界都是互相独立的个体，要实现涂窈在两个世界里来去自由，就必须有关联的纽带。
可上哪儿去找这道关联的纽带！
听到这里，涂窈脑海里一闪而过一点抓不住的讯息。
她赶紧晃了晃脑袋：“可是我小爹两年前就做到了！”
“就算祂当年能做到，现在呢？”
就凭祂现在这副虚弱的模样，祂怎么保证涂窈这一次消失后还能再回来？！
眼看涂窈这儿刀枪不入，黑雾立刻转向110。
“你不是最喜欢她吗，你难道忍心看着她就这样消失吗！”
话音一落，雾气瞬间更加剧烈！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剧烈的晃动下，涂窈心猛地一紧。
“小爹！”
力道彻底失衡，涂窈整个人滚到了墙角。
高楼之上，涂朝夕死死攥住栏杆一角，可突然的晃动，他手心一个脱力，整个人瞬间沿着斜面下滑！
又是瞬间，一道无形的托力把他小心地托了起来。
一上一下，简直就像是致命的戏弄。
涂朝夕拳头狠狠砸了一下地面！
南柯，林樾，所有人也是如出一辙地险象环生，又再次死里逃生。
而这样的经历对心理的折磨是巨大的。
几乎所有人都受不了被反复的捉弄，楼道里的哭声越来越绝望。
大楼外的救援团队第一次束手无策。
“胥董，我们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实在不知道怎么进行下一步。”
胥池心脏忽然涌起一丝窒息的痛感，他微微皱眉，下意识地抬眼。
酒店大门所有的玻璃已经碎裂，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楼里的一处黑暗的廊道。
没有灯光照明，看上去深不见底。
不知道为什么，胥池越看，胸口的窒息感越剧烈。
他试探着向前踏出一步。
下一秒，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晃动！
十三层，涂朝夕终于还是彻底脱了力，可还是死死地，机械地扣着栏杆。
他隐隐听到了关节里有断裂的声音，依旧不知疼痛地摁死了他的救命稻草。
冷汗，热汗不停地流下来，几乎淹没了他的眼眶。
他想，他得活着，再难也得活着。
他还没有跟他的妹妹说一句对不起。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句对不起！
大楼里的哭声夹杂着呼救，
涂窈从二次撞击里清醒过来，继续仰头看着上空蓝色的光体。
坚持喊着：“……小爹。”
脑门上是因为疼痛激出来的冷汗，连脸色都是煞白的。
声音却一次比一次坚定。
“小爹。”
110静默地，无声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忽然地，有些恍惚。
祂是天道。
仁慈，公正，公平，这些词汇是祂自诞生起就设定好的程序。
祂该在公正公平的准则里，为所有人找寻一条最安全，损失最轻的路。
恍惚，犹豫，沉默不决，就像是程序之外的bug，不该出现在祂的设定之中。
在今天犹豫的那一刻，祂早就已经是不合格的天道。
可或许在那年，找上涂小毛的那一刻，祂就已经不再合格。
此后的十几年，祂只是在涂小毛的引导下，努力地找回了那一分合格。
此起彼伏的哭喊声里，110终于还是轻声开口。
【……好。】
下一秒，涂窈只觉得脑袋里滚动着一道微弱的灼热感。
进度条在缓缓地剥离。
耳边瞬间响起黑雾不可置信的叫喊声！
眼前是蓝色的光体，仿佛搭建起了一个无形的通道。
涂窈有些睁不开眼。
连着毫无防备地撞了两次，她手腕疼得厉害。
疼得要命。
比她从前在仙鹤村早起去镇上赶集走几十里路还要疼。
比她被大哥敲脑袋还要疼。
比和狼牙一起给二哥负荆请罪的时候还要疼。
比帮小哥跟林丘平打架还要疼。
比任何时候都要疼。
可她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